萧贺乾怔了怔,有些愣住,随后自嘲地一笑,也许正如赵九所说,眼下重病在床。
遥想过去许多事也没那么重要了,眼下就连同她打趣辩驳的气力也没有了,萧贺乾突然有些疲倦,竟软下了语调,有些温和地道:
“赵九,你我之间的恩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万不可牵扯上他人,这么些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的报应已经来了,也算是对你的补偿,你也差不多该放下成见,善待他了。”
赵九重重地哼了一声:
“所以我说你这人素来清高自负呢,萧怀雪当年得罪我赵家的事情可不少,血海深仇之事又岂是你区区萧贺乾能左右的?”
萧贺乾的惊讶只是一瞬,随后释然: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赵九瞪他一眼:
不过我倒是意外,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世间最为自私自利的萧家伯毅侯爷,眼下竟也生出了叔侄情谊开始维护起萧怀雪来了?
你可别忘了,萧怀雪年幼时遭人排挤,孤立之时你却对他的求救视若无睹,萧怀雪当年遭百官抵制,千万人唾骂的时候你却在一旁冷眼旁观,未曾为这个侄子说过一句话。
眼下呢?你突然良心发现,竟开始体会这世间亲情二字了....萧贺乾啊萧贺乾,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呢?
啊...对了,你大概不知道萧怀雪对你这个洒脱至极的皇叔有多敬重吧?你看...
即使你这样对他他仍然发自内心地敬重你,还叫她来医治你...可你呢 就连将死之事也不告诉他,萧怀雪这几日多高兴啊,满心以为他最为敬重的皇叔即将痊愈,他多高兴啊,他是多么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可你却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愿告诉他。”
“萧贺乾,人怎么可以可恶到你这个地步呢?”
她字字珠玑,堪堪将这数十年间所有的委屈与愤懑都说了个透,随后再不理会他的回应,铿锵转身,大步离去。
萧贺乾虚躺在藤椅上,良久,终合上双目,细细冥想。
终究,还是将这些事说出来了啊...赵九啊赵九,你也终究不再是年幼时那傻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
大抵就是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一身行囊正要出发,一个粉衣小丫头却猛地冲进他苑中,她那是正是最爱他的时候,如她人一般,真心地仰慕着她,而他看起来,也最是中意她。
赵九彼时正值二八,一腔真情全赋予了他身上,她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若不然,为何他待她会与其他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同呢?他分明是喜欢她的,赵九这样笃定地相信着。
可萧贺乾要走了,听旁人说,他此行要去那遥遥远数千里远外的某个国家,或许数月,数年,更甚,或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他们都说,伯毅候爷生来便合该游山历水普度众生,他该是多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无牵无挂无欲无情。
他这一身的清风道骨伤了世间多少爱慕他的女子的心啊,可那些女子却又能很快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只因她们知道,萧贺乾如何能独属于她们中的某个人呢?那个人该是多么可恶?
可她不一样啊,侯爷对她笑时该是真心实意的,发自肺腑的啊,他多喜欢她啊,她怎么可以放任他离开自己呢?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贺乾...”
“求求你....”
她以为她的哀求可以留住他,可换来的,却是他头也不回地坚决背影。
萧贺乾心里明白,他知道自己这短暂一生该追求的是什么,她无法阻止他人如何看待他,对待他,可却始终坚信着自己的内心。
雨夜中双眼通红痛哭流涕的佳人的确惹他心疼,可这却不足以撼动他的决心。
萧贺乾素来洒脱,他自由惯了,因而在过往数十年间,每每想起那一夜,想起赵九痛彻心扉的挽留,他会有些惋惜,他并非无情无义的戏偶,只是选择了自己曾许下的,壮阔的诺言。
他虽惋惜,却从未后悔过,可如今,他孤家寡人重病在床,经由赵九这番话,萧贺乾的头脑陷于一片如盘古开天辟地后的混沌中。
不由得想,若是他当时心软留了下来,或许今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
赵九不会如此恨她,萧舜与萧怀雪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该后悔吗..萧贺乾想。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亡羊补牢,或许死不悔改。
第37章 欺骗
院中忽起一阵大风, 将晨时还未扫尽的落叶吹得遍地都是,一片枯黄的树叶掉落在萧贺乾胸间。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将它拾起来, 越发觉得自己此刻便宛如这片行将就木的落叶般, 该是要归根了。
短短一生数十载, 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从前自诩潇洒明白, 可到死前,仍然是狼狈不堪的。
正如这片枯叶, 谁能想到它曾多么意义风发, 生于,长于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何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人活一世, 纵使再明白,可到死了, 仍要留下不少遗憾。谁能逃得掉呢?
“这么些天了, 皇叔的病情也差不多快好了罢?”
这日清晨,沉默批阅着奏折的萧怀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哦?” 阿宁为她砚着墨,头也不抬:“陛下何出此言。”
接触下来,纵使面上极为不待见她的萧怀雪也不得不承认这妖女在世人看来的确但得上神通广大四个字。
她总能在某个方面某个时间丢出一个出其不意但又委实让人叹服的技艺, 且还丢地如此自然, 譬如现在,她能为他研磨,且还让萧怀雪没有挑剔的余地。
是个神通广大的女子。萧怀雪在心里默默承认,可若阿宁问起了, 他也定然不会坦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