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难道只有生生血与肉才是证明你我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证据吗?其实不然。
正如我曾走过的万水千山,难道我每到一处都要割下身上一片肉以示存在?即便我只是轻轻地走过,伴着前夜雨水留下的泥潭所踩下的脚印,亦或一口浑浊的呼吸,那我便去过这个地方,该用自己的心与灵去感悟,而非简单地,用血与肉的凡尘之物来定义存在二字。”
在场之人听此一句无不心中震颤不已。
而萧贺乾最后诡异地朝他与萧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萧怀雪能清晰地感受到萧舜与他的身子届时剧烈的一震。
萧贺乾也许是无心的,他只是恰好望向了这边,也许根本看不见他们,可他有哪里知道,这小小的一眼,带给了彼时年幼的两个少年郎多大一番感悟。
记忆中断,萧怀雪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之后,再无记忆中的翩翩洒脱人与记忆中爱笑的少年郎,他身处得闲殿,孤单一人,无爱无欲。
何朝恩再度开口,于他耳边似在循循善诱。
“您真的确信侯爷的尸首还完整无缺...或许早已投身火海,血与肉尽献前尘,化作一滩轻飘飘的骨灰随风而逝。亦或其他法子。”
萧怀雪突然反常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退下吧。”
一边,何朝恩低垂着头唇角一弯看不清表情,朝他鞠了一躬,缓缓退了下去。
萧怀雪遥望远方,心思通明。
他突然想起阿宁紧闭的嘴和那时造访侯府,窗外映出的,萧贺乾健康愉悦的身躯。
或许要隐瞒的,从来不是她。
他心中已有答案,自然不容他人胡乱猜测,也许这是萧贺乾送给他这个默默敬爱着自己的侄子的一个礼物,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而阿宁为何要助他骗自己。
也许因着他们是同类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彼此理解,惺惺相惜,他们都是自由人,正是如此才明白自由之可贵。
于是他们联手演了如此大的一出戏,他便是那条不识趣毒蛇,偏偏那两人聪明至极,次次准确无误地打到他的七寸之上,恍恍惚惚间为他编织了一张美丽而梦幻的网。
再在合适的时间亲手戳破它。
萧贺乾直到死,都要瞒住自己的病情悄悄离去,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的自由,他掌握着自己的自由,自己的人生,甚至是自己的生死,他甚至对自己的死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自然不容许外人来知晓,干扰,与评判。
他快活,洒脱了一辈子,又怎么能容忍死后被一个一直可悲羡慕着自己的侄子逮住,锁进漆黑不见底的皇陵,生生被安上那些莫须有的功名做个桎梏中的怨鬼呢?
纵使是鬼,他这让人又爱又恨的皇叔所追求的,亦是做一个畅游于地府间,无忧无虑的逍遥鬼。
生时不爱功名,就算死后,他也依旧唾弃自己所给予他的一切。不惜悄然逝去,也不愿让他送他最后一程。
“人生在世,难道只有生生血与肉才是证明你我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证据吗?”
是啊,真是潇洒至极。
而她呢,她又为何帮助他,这该是多简单的一个问题呀,他们是惺惺相惜的同类人,该是多么明白被人束缚的滋味。
萧怀雪思及此,又笑了,这一笑恍如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般,使得他软了身子跌坐在地,半响都未曾回过神来。
此时,定国侯府,有两人对桌而坐。
“萧贺乾死了?” 说这话的乃是薛潜,满脸的不可置信。
坐在他对面的,乃是他的得意门生何朝恩,他点了点头。
薛潜的震惊是一目了然的,半响仍久久难以平静。他甚至起了身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伯毅候爷萧贺乾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薛潜此生佩服的人潦潦,萧家独占二人,其中一人是天性开朗乐观不拘小节的先帝萧舜,第二个,便是这个身不在朝野,却活在百官心中无数年的萧贺乾。
此人乃是真性情,真正的潇洒之人,且还不让人生厌,纵使是脾气有些刁钻古怪的薛潜,对着他,也颇有些自叹不如的意思。
如今这人就这么白白去了,说不唏嘘,那是假的。
悲叹过后,薛潜也谈回了正事。
“ 你的意思是,萧贺乾人虽死了,却始终找不到他的遗体?”
何朝恩点点头,颇是苦恼地抿了口茶:
“恐怕是寻不到了。”
“那又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将他藏了起来?萧怀雪明日暗里如此在意萧贺乾,如今死后却连他的尸首都未曾见过..这暴君脾气素来古怪阴僻,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顶风作案,竟敢如此逗弄他。”
何朝恩又道:
“说来好笑,犯人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且依照目前看来...陛下似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且....” 何朝恩说到这里时明显有些不确信,薛潜看他一眼,抬眉问道:
“怎么?朝恩,无需犹豫,有话便直说就是了。”
何朝恩点点头:“且..那女子不知为何我瞧着总有些眼熟,思来想去,却觉得..像是在恩师您府上见过似得,故今日前来造访,想寻些记忆,不过也许是我太心急,反倒是混乱了,或许,只是我凭空幻觉罢了...”
“哦?” 这话引起了薛潜的注意,他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我这府上女丁本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