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爷子站在窗户口,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外。
一群人走出大门,天气很冷,他们很快进了车子里,但是车子没有开走,仍然停留在门口的雪地上,车顶上早已覆了雪,像一座座白色的碉堡,或深或浅的埋伏在雪地中。
“看看。”连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透过明亮的窗户看着他们,笑着说,“他们像不像高考时的学生家长,在大门口等孩子成绩出来?”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众人笑道:“好了,外人都走了,我们开饭吧。”
家宴开始了。
长长一条餐桌前只坐了寥寥几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宁宁先开口:“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吧。”
“不用那么麻烦。”连老爷子看向大门口,“看,来了。”
一个年迈的厨子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海鲜汤,他的脚似乎有点坡,走路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等走到桌子旁时,手里只剩下半盆汤了,另一半全洒路上了。
在经过连媛媛身边时,他忽然手一抖。
“啊!”连媛媛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还是没能避开,被海鲜汤泼中了裙子,她将一只虾从裙子上扯下来,一脸嫌恶的喊,“爸爸,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他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你早点让他退休吧!”
老厨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别这么说,他只是年纪大了。”连老爷子看向宁宁,“连莲,你去帮帮他。”
“好。”宁宁急忙起身过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餐桌,两人一同朝厨房走去,一路上十分冷清,连老爷子不但把连外人赶跑了,还把在家里工作的女佣帮厨也都临时遣散了,宁宁将这种行为理解为清场。
清场过后,就轮到演员们登台演出了。
厨房内,老厨子猛的将汤盆丢进洗手池里,洗手池里的水飞溅出来,宁宁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
他背对着宁宁,将五只一样的小碗放在桌上,然后舀起一勺满满的海鲜汤,从左到右的,笔直一线的倒进去。
当五只小碗里都盛满海鲜汤,他忽然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来,拇指拨开瓶盖,将里面的粉末状物体倒进其中一碗汤内。
倒完,他猛然回头,对宁宁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宁宁什么都看见了,于是问他:“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老厨子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猜猜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宁宁摇了摇头。
“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被车压坏的。”老厨子说,“现在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嫌恶我,说我帕金森,质问她的父亲为什么还留着我,要他赶我走。”
宁宁楞了一下。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家。”老厨子笑了笑,“走之前,我要让她吃一次教训。”
连老爷子的人性测试开始了。
老厨子是在演戏,临时演员的水平。
但即便对方是临时演员,宁宁也尽心尽力的配合他,她站在门口,压根不敢过去,故作轻松的笑道:“你是开玩笑的吧?下毒?就因为这么一两句口角?”
“为了我的腿。”老厨子指了指自己的坡腿,阴冷冷道。
笑容从宁宁脸上一点点褪去,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你跟忘恩负义的人计较什么?这种人就跟屁一样,你早点把她放了,还能身心健康多活几年……”
老厨子楞了一下:“你这娃子说话真不讲究……”
“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市井里长大的刁民,讲究什么?”宁宁大大咧咧的一摊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之前她还在老厨子面前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现在已经彻底沦为市井小民了,但这幅模样反而让老厨子感到亲切。
因为老厨子自己也是个下等人,就算是因为豁出一条腿,救下连媛媛的命,然后被连老爷子委任为家里的大厨,也依然没能成为上等人。
即便他穿得昂贵整齐了,字正腔圆已没了家乡的口音了,连媛媛不还是认为他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甚至觉得他因此找到了一个铁饭碗,算是赚了一笔?地位平等的人之间可不会发生这种事,连媛媛高高在上,把他当下人,才会这么说。
感慨过后,他奇怪的看着宁宁:“你在干什么?”
就在他发楞的时候,宁宁已经越过他走到灶台旁,捡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回来,老厨子在里面看见了盐,辣椒酱,味精……她每个瓶子里舀一勺,倒进一碗海鲜汤里。
“让她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宁宁将搅拌完的汤递给他,“拿去,我保证她会从鼻子里喷出来,怎么样?你不想看到那副画面吗?我觉得我能拿这件事笑话她二十年。”
老厨子盯了她好一会,才问:“她可是你的竞争对手,你为什么要帮她?”
“我没帮她,我只是想笑话她。”宁宁哼了一声,一副不愿意承认的模样,“而且你要是杀了人,谁来做饭?我饿了,很想吃小鸡炖蘑菇,你能做给我吃吗?”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宴席上。
进门的时候,老厨子给连老爷子递了个眼色,然后不动声色的将那一碗加了料的汤放在连媛媛面前。
——这一碗的料非常丰富,包含了辣椒酱,味精,盐等等。
不等连媛媛尝试这碗黑暗料理的味道,连老爷子已经开口道:“差点忘了,医生说我最近不能吃海鲜。媛媛,你跟老陈去厨房,给我拿一瓶药酒来。”
“哦。”连媛媛不情不愿的起身。
等她回来时,不但带回来一瓶药酒,还带回来一瓶白酒。看见那瓶白酒,大儿子眼前一亮,主动替她接过,一边开盖一边对连老爷子说:“爸,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早日康复。”
连老爷子将手边的杯子移开,对他笑道:“要想我早点好,就少灌我酒,问问其他人喝不喝吧。”
连媛媛哪里肯喝他那瓶加了料的白酒,立刻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戒酒了,喝汤就好。”
她喝了一口汤,然后汤从鼻孔里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这里面放了什么?”连媛媛涕泪横流道。
众人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大儿子父子几乎是立刻将眼前的海鲜汤推远,连老爷子也叹息一声,看着被她污染的桌布说:“还好菜还没上来,成信,去厨房催一下菜,顺便让老陈过来换个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