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是不早,陆明潼便准备走了。
他掩上门,听见沈渔的脚步声跟出来。
走廊顶上的冷色灯光,照在她脸上,面颊是失了血色的白。
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第一次让陆明潼清晰感知,自己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因为没精神耷拉下去的肩头这样柔弱,而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这样清瘦。是因为他不知不觉长大了吗?
沈渔摸了一下鼻子,纠结都写在神色与动作之间了。
陆明潼的本意并不是要从她这里捞一句“谢谢”,不过一切出于本能罢了。
所以,他不等沈渔走完这段纠结的心路历程,径直转身走了。
沈渔:“……”
往走廊里看一眼,挺拔身影,行走如风,很快就转个弯消失。
晚上,沈渔洗把脸,就歇在病房里。
病房三人间,有提供休息的折叠椅,白天折起来是椅子,晚上放下去是一张单人床,很窄,翻个身就要掉下去。柜子里也有毛毯,但不知道多少家属盖过的,一股垢腻的臭味。
沈渔不想盖这毛毯,想起来陆明潼买的那袋东西里有张浴巾,找出来,搭在背上,将就睡了。
凌晨两点多,沈继卿到了。
他借了车自驾过来的,一路急赶,满身的汗。
夜里病房里都熄了大灯,其他床的都睡了,他怕将人吵醒,便低声叫沈渔回去休息,他来陪床。
沈渔不愿,压低声音与他争辩了几句,倒是吵醒了爷爷。
沈渔歉疚得很,跟爷爷道歉,爷爷却催她:“小鱼儿听话,回去休息,叫你爸陪着,这是他该做的。”
次日早上八点,沈渔赶去医院,提着保温桶,和沈爷爷的换洗衣服。
在医院门口,却与陆明潼撞上。
他手里提着早餐,似乎是稀饭、花卷和茶叶蛋。
他看见了沈渔手里的东西,意识到,该是沈继卿回来了,不然她不敢离开的。
由是,他也就没必要上去了。
转身要走,沈渔却喊一声:“喂。”
陆明潼往她脸上看,她看他,再看他手里提的早餐,与昨晚一模一样的纠结神色。
他等了等,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他便对她说:“赶紧上去吧。”
*
这事情又过去一周,陆明潼才又在清水街碰见沈渔。
李宽在他家打游戏,他出来买点水果。
沈渔原本是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东西,看见他了,挨挨蹭蹭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并排地站在水果摊前,陆明潼看她一眼,觉得她似乎瘦了些。转而低头继续挑拣着葡萄,“你爷爷没事了?”
“没事了。”
“那就好。”
陆明潼将一袋葡萄递给摊主过称,他知道旁边沈渔还没走,却没主动递话梢。
付了账,接过找零。
他将葡萄拎在手里,示意自己要走的时候,沈渔忽地摘下了眼镜,揉了一下眼,片刻,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谢谢。”
陆明潼怔了一下。
倒不为这句话,虽然这句话也叫他觉得意外了。
因沈渔摘下眼镜的样子,实在叫他觉得有些陌生。其实,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大,眼波清澈,只因近视而稍有些无神。
水果摊子上的一盏灯,落下澄黄的灯光,被她长睫毛一眨一眨地裁开。在她垂眸的瞬间,他甚至能瞧见她白皙眼皮上隐隐透出的,青蓝色的血管。
而她的左眼眼角,有一粒细微的痣,长得那么恰如其分,像一滴还未晕开的泪。
“……嗯。”陆明潼略微恍惚地应承着,又等了等,确定她没再有别的话,才转身走了。
走出两步,又回头望,她已经戴上了眼镜,略探着身,在摊子上挑拣苹果。
这一幕也叫他屏了一下呼吸,因她身前是光,身后便是暗,她是一段柔和的分界线。是哪个画家拿油彩涂抹的灵动一笔,这样细腻而生动。
沈渔能觉察到陆明潼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心里梗着,为对他说出的那声“谢谢”。
实难承认,自己已经没法继续把许萼华和陆明潼混为一谈。
她那壁垒森严的恨里,不知不觉已经开除掉了陆明潼,可能是在他强硬给她递来一张纸巾的瞬间,可能是那天惶惶无主,他陪她一程,至少叫她,没那么孤立无援。
可能,还有纠结、有膈应、有耿耿于怀,可是它们都够不上恨的标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