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闻言松了口气,轻快地笑笑:“太好了,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就怕错过你们,”她从口袋里翻出了两块小牌子,牌子是鲜红色的,系在一条胶质的弹性手绳上,“红色代表病人,绿色代表访客,本来还应该给你们屏蔽器的,但是嵯峨医生说你们俩已经标记过了,那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轰焦冻接过两块小牌子,将其中一块递给绿谷出久,两人道了谢,把小牌子往手上一戴,便继续向内走着。中间的过道如摩西分海的宽阔之路,安全而磊落,两端是苦难,泥潭里的苦难不重样。他们走着,两端视线如手,一只又一只地附着在两人背上,随着他们走到了这间房的尽头,都迟迟不去。绿谷出久与轰焦冻目不斜视,尽管这样,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及其缓慢,脚上拖曳着泥、灌了铅,两颊有些紧绷。
他们显得扎眼。尤其是轰焦冻,他长身挺立,没有狼狈的伤口,表情淡然,宛如自荆棘曲折中游刃有余脱身而离去的过路人,信息素经“彻底标记”后恢复了全盛状态,浓郁而自守其位。他引起了嫉妒而不自知。“不要去看。”轰焦冻的声音自脑后传来。“我知道。”绿谷出久应。
并不是作壁上观的冷漠,而是此时绿谷出久眼里漫出的泪,于痛苦之人看来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给予的同情与关爱不过是火上的一把油,将不满浇成怨愤,将嫉妒育成恶意,他们是幸运的,而幸运是罪孽,是不可饶恕的脱罪之辞。
从这一片区域走出的一霎那,清新而细腻的白露铺成如蚕丝织就的薄毯,悄无声息地潜入、覆盖。
从集体病房走出,则到了绿谷出久和轰焦冻曾经住过的独立病房,走廊是瓷白的,两侧病房房门紧闭,门上标着病人的名字,通常是四人一间,墙上一块大玻璃,从外界能看得清内部的情况。走廊上隔了一段距离便站着身着警卫服装的人,他们伫立,姿态挺拔。因此这里的一切更加静悄悄了,没了集体病房窸窸窣窣的琐碎声音。因着他们手上“病患”的标志,这些人到没有施于多余的打量眼神。
独立病房里的人伤势更重,鲜少有睁开眼的了,即使睁开了眼,也没有余力望向外面来,那些眼神孱弱,呼吸面罩的压迫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都睡着了。
他们在房门上仔细找寻切岛锐儿郎的名字。终于在六号病房找到了,绿谷出久敲了敲门,护士开了门,两人轻声致意,说明了要找寻的人的名字,护士指了指最里间的病床,便瞧见了切岛锐儿郎沉沉躺在病床上,额头、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倒是没带呼吸面罩,却输着液。轰焦冻推着绿谷出久走到他病床边,两人无言地望着,本该是沉默的,却见切岛锐儿郎蓦地“唔”了一声,开始细细磨起了牙,鲨鱼牙齿磋磨着,倒不像是被痛楚攫取的人。
绿谷出久这才轻轻笑了。
见切岛锐儿郎没醒,也就不继续叨扰了,像是某种号角,两人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嵯峨有理不知何时已经等在病房外,而他身旁却站着随行的士兵,几乎是一瞬间,一种黑色的紧张扒上了他们的咽喉,他们俩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望着嵯峨有理。
嵯峨有理朝身边投去询问的眼神,士兵点了点头,没靠近。嵯峨有理接过轰焦冻手里的轮椅扶手,轰焦冻心领神会,退去了一边,默默站在了嵯峨有理身后,充作了一道人墙,将警卫兵与前头两人隔开。
嵯峨有理的嘴型几乎不动,声如蚊讷,绿谷出久不敢在脸上显现出任何变化,表情平静。没过多久,“喂,你站去他们旁边。”警卫兵推了推轰焦冻肩膀,指了指嵯峨有理身边,有些粗哑道。嵯峨有理的声音停了。
轰焦冻没表示什么,默默站到了一边,极细微地摇了摇头。
走到走廊尽头也再无交流了,尽头是一间与其他病房都不一样的房间,精密的仪器围在床的四周,墙上的玻璃两侧垂着铅灰色的窗帘,门口守着另外一位警卫兵。嵯峨有理上前,汇报道:“绿谷出久,要做进一步检查的病人,旁边是轰焦冻,是伴侣,有进去的资格。”
警卫兵看见两人手上的红色牌子,点了点头,给他们开了门。进了门,绿谷出久和嵯峨有理皆长长出了口气,轰焦冻转身将窗帘拉上,嵯峨有理开始四处翻找着什么,他眼神示意轰焦冻和他一起把房间翻了个遍,见房间内的确没有窃听器一类的东西,才安下心来。
嵯峨有理压低了声音:“这里也不算特别安全,有什么还是尽量小声一些,我不能久留,藤田应该是给了命令,我在任一一间病房都不能待超过十分钟,有什么直接交待给护士们去做,超过了十分钟外面的警备员会直接把我请出去。”
轰焦冻点头,道:“没看见八百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