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她站在波提切利的工坊面前时,一切旧有的认知都被改变了。
这条街的作坊有两三层,而且宽敞又漂亮。
一楼都是半开放式的结构,可以看见商店般的陈列品,以及正在忙活的学徒和工匠们。
工作台和画架一尘不染,画布上有鲜亮又明丽的色彩,蓝色绿色都悦目而饱满。
窑炉和磨具都是新货,好些人便如流水线上的工人一般,分散或聚拢地做着雕像和绘画,而那些画上并没有署名,俨然是工坊集体造出来的商品。
佛罗伦斯是艺术之城,连青年男女在结婚时也要按着习俗买一张双人画挂在卧室里。
画家倘若有了赞助人,日子恐怕过的也颇为快活。
「嗨——」抱着订单的波提切利从二楼快步走了下来,笑着跟她打招呼:「你一来这儿,连灰椋鸟都忍不住唱起歌来了。」
海蒂微微一笑,友好道:「叫我基斯勒小姐就好。」
「你真是达芬奇先生的女仆吗?」波提切利打量着她面容接近完美的比例,忍不住赞叹道:「他真是太幸运了。」
他开始领着她看这里的雕像和画框,还讲了好几个有趣的故事。
看的出来,这才是画坊的正常运营状态。
有学徒,有帮工,更重要的是,有缤纷而又活泼的色彩。
小桶先生的画架上有幅贵妇人画像的半成品,哪怕细节还没有点缀好,那柔和又明净的面庞,淡金的珠宝与碧蓝的海湾也颇为生动。
他的笔触细腻而又轻盈,能够将人的肤色还原到极其逼真的状态。
海蒂打量了那副画许久,望着他道:「您的店子,是城里最大规模的么?」
「当然算不上,」波提切利笑着摆手道:「达芬奇先生的老师——韦罗基奥的画坊,雇佣的帮工更多,他甚至不用自己画画。」
「哎?他的老师?」
「嗯,达芬奇先生年轻时在那学了很久,他们合作过很多副画,比如《基督受洗》。」波提切利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道:「那副画里,韦罗基奥先生的鸽子画的跟被锤扁了似的,还是达芬奇画的天使救了这张画。」
自从达芬奇露了一手,画出天使和幼童的面容之后,那工坊的人脸便都归他来完成了。
「他的画,都是在老师那里学的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小桶先生颇为认真的想了想:「不过师生两人很像就是了。」
韦罗基奥先生,是出了名的交稿慢、容易分心,动辄画了一半就弃稿。
在这方面,达芬奇确实是做的更到位——他完全拖延出了老师的精髓。
海蒂记着某个人翻白眼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在这多玩一会儿,简单聊了几句便与他告别。
她在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会有些遗憾,以至於又不知不觉地往药剂店那走去。
听小桶先生说,达芬奇画的彩绘也特别漂亮,对颜色的运用令人惊艳。
可那时候,都是因为他在老师的工坊里做学徒,借着工坊的资本才能用那些颜料。
真的到了达芬奇自立门户开个人工坊的时候,完全没办法应付群青色之类的昂贵价格。
他拖稿成性又总是分心,直到今天都没画完美第奇先生的壁画,更别说画些别的贴补家用,自己在家里画的许多练笔和草稿都是暗淡的深色调。
说到底还是因为穷啊。
海蒂心里叹了口气,甚至想拿些自己偷偷换的银币出来,为他做些什么。
她走进药剂店里,漫无目的地挑了一圈。
今天的玻璃罐里也塞满了好些蟋蟀和蚯蚓,杂货柜里多了一篮子的地衣青苔,上面还沾着潮湿的泥土。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们喝药的时候到底在喝什么……
海蒂的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瞥见了一个颇为漂亮的小盒子。
那盒子里有紫色的粉末,在烛灯下让人移不开眼睛。
紫色,当真是华贵又独特的颜色。
深沉,华美,而且让人会想到紫罗兰这样美好的花卉。
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一步,去看那紫色粉末在光芒下细小的闪烁。
虽然隔着玻璃橱柜,好像闻见了些奇怪的味道,但这杂货店里什么东西都闻起来很奇怪,估计和颜料本身没关系。
「你很喜欢这个吗?」药剂店老板阿雷西欧先生凑了过来,试图推销这款产品:「这可是我新从波斯商人那买到的颜料——要不要来一份!」
这怎么有种当初去买衣服挑裙子的感觉。
海蒂努力让自己不要被成功怂恿,心里却想起了一句英语俚语。
——bornpurple
紫色降生,即是显贵之人。
她心想少吃条鱼也成吧,扭头看向店主:「多少钱?」
「一勺,一百二十五索尔迪,来点吗?」
「哎,基斯勒小姐,你别掉头就走啊——给你便宜五个索尔迪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