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不好意思了解他的家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副壁画上。
她忽然想到了在药剂店里看到的紫色颜料,好奇道:「先生,为什么您的壁画里不用紫色呢?」
一般贵族的订单都很大方,即使是需要用金粉也会提前送些过来,美第奇家族是银行世家,总不可能在这事上抠门吧。
达芬奇最后晕染着不同地方的明暗光线,语气颇为平淡。
「因为臭。」
臭?
海蒂在旁边整理着杂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那天她隔着玻璃柜闻到的奇怪味道,真是那个颜料上传来的?
「你知道,紫色的颜料是靠什么做的吗?」
「……哈?」
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她:「骨螺。」
「这种螺不仅要在盐水里泡,还要在尿液里泡很久。」
「罗马人有很大的尿池,专门用来长期浸泡骨螺,臭的能让恶魔都不敢靠近。」
这光是听着他的话想一想,都有点不想再看见紫色了。
她扇了扇风,还是感叹了一声:「太可惜了。」
「可惜?」达芬奇皱眉重复道。
「这种颜色这么漂亮,如果在先生您的手里,肯定能画出更经典的作品。」她托着下巴道:「确实很可惜啊。」
达芬奇神色微动,却又不好意思再多问些什么,只扭头继续补色。
我的画肯定比小桶那个谄媚鬼的要更好。
算她识货。
大儿子这么快就交了稿,老达芬奇先生颇有些意外和庆幸。
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前前后后没少帮忙抆屁股,这回不光是把人家的壁画画完了,甚至还提前交稿——他简直想去百花大教堂里唱赞歌。
美第奇家族的管事过来查看过成果,相当阔绰的给了他们五枚金币,相当於六百枚索尔迪。
这金币上还镌刻着圣像,纯金质地摸着都让人忍不住笑得咧开嘴。
达芬奇总算松了口气,开始继续为露天剧场画小旗子,做各种喜欢的事情。
而海蒂则去了一趟药剂店,终於拿到了拖延了好些日子的铜矿石。
店主的表兄弟是个矿工,虽然没取到一整块完整的胆矾,但也拿了很大一块回来。
在矿石之间,有很明显的厚厚一层淡白色矿物质,上面还泛着些微绿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
虽然好脾气的阿雷西欧先生坚持不要钱,但海蒂还是送了他一大瓶葡萄酒,也算是辛苦费。
她拿准备好的粗布把它包上,如同抱着一大块面包似的回了工坊,开始想法子处理这个东西。
硫酸铜矿石之所以拿出岩洞就会褪色,是因为水分都被蒸发掉了,变成了无水硫酸铜。
海蒂拿了小刀和纸张,一点点的把那淡白色的晶体给敲下来。
这东西质地颇脆,处理起来还算方便,简直跟削冰糖似的。
大概是她动静略有些大的缘故,房门被敲了敲。
达芬奇本来想问问她下个月过耶诞节的准备,结果听见卧室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心里有些疑惑。
门很快就开了,小女仆挡在门口眨眼道:「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你让开。」
她一退开,桌上的石头就露了出来。
这玩意儿实在有些大,藏在床底下也可能被发现,也不需要藏。
「这——石头?」达芬奇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海蒂瞥了眼已经捣碎的粉末,无奈笑道:「我想帮您做些颜料。」
开着门也好,等会需要通风散一下二氧化硫。
达芬奇很快认出来了这是什么,他的老家芬奇镇附近也有铜矿,自己小时候还进去看过。
「你难道,能让它变回蓝色吗?」
「这也是那个隔壁的炼金术师教我的,」海蒂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道:「先生,能借一下厨房的小坩埚吗?」
他们生了火,把捣碎的白色粉末撒入水中,开始加热这水里的溶液。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浸入水中的许多粉末,竟然连带着浅浅的半锅水一块伴随着温度的升高而不断变蓝,析出半透明的冰蓝色晶体来。
群青石昂贵如金,其粉末制出来的颜料深沉典雅,而这坩埚里尽是活泼而轻快的天蓝色,让人想起暴雨过后的晴天。
达芬奇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表情,捂着脸半天没说话。
「居然——居然真的可以让它再变回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转头看向海蒂,快乐的像个小孩:「这些溶液拿去画画,还会再变色吗?」
「不会的。」海蒂控制着温度,把坩埚放到旁边的石台上让它放凉些。
如果加热太过,又会再次发生反应,再度由蓝变白。
「我们有蓝色了——而且是用不完的蓝色!」达芬奇甚至想伸手拥抱一下他的小女佣,他看向她时,褐眸都被炉火映得熠熠生光:「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肉。」海蒂言简意赅道:「我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