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花了一些时间让德乔适应她定期出去『看表演』的习惯,然后开始带着新的侍从去寻找更多的商业机遇,也好趁机多了解一些资讯。
达芬奇总是回来的很晚,有时候甚至半夜才忙完工作回来,显然也投入到了米兰大教堂的设计之中——他再次颇为天才的设计出了一台更加适合高空的升降台,还亲自带她去看了一眼。
虽然这大教堂依旧没有门扉和天花板,但壮观的情形仍然让人想要凝视许久。
无数的白色尖塔犹如雪松般屹立在教堂的旁边,天顶上石桥交错如同通往天国的阶梯,圣人、恶魔、平民的石像便屹立在天际之上,被踱上淡橙色的晨光,犹如悲悯的超脱者。
进去时不用买门票,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带着她穿过整个广场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旁边的道路。
达芬奇注意到了这一点,停下脚步问道:「在看什么?」
以前,就是这里。
她在同样的角度回头,看到过一辆天蓝色的有轨电车。
霜淇淋小摊就在不远处,还有人在兜售鸽食和气球。
可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没什么。」她看向前方,继续陪着他往前走去。
巨大的祭坛以北是辉煌灿烂的彩色玻璃墙,大概在几十米的高度上还悬着一盏红灯,照耀着传说中的圣物。
据说当初将耶稣刺在十字架的三枚圣钉,有一枚便被珍藏在这高台之上。
「我制造了一个足够稳定的升降台,主教可以在做弥撒的时候把它取出来——一年也只有三天。」达芬奇压低生意和她解释其中的原理,还指了指旁边没有完成的壁画:「是这幅好看还是我的画好看?」
海蒂笑着看向他,反问道:「先生,您什么时候开始画呢?」
对方会意的扬起笑容:「明天,明天一定画。」
她随他一同去看那些壁画和圣像,不断比对着自己的记忆。
镀金的耶稣受难像还未悬挂上去,拥有上万根音管的巨型管风琴也并不存在,花格玻璃窗上有彩色玻璃绘作的无数幅圣画,还有工匠在小心翼翼地完成着加固的工作。
「那边就不能过去了。」他指了指侧耳房,解释道:「有一些地方是只有红衣主教才可以进去的。」
不要紧,我上次来的时候已经都逛完了。
海蒂本来想与他变着法子聊聊这穹顶后来的样子,却又止住了话头。
他也许会创造更加完美的作品。
在单独出门行动的时候,海蒂也渐渐在集会和酒馆里听到许多颇有参考价值的资讯。
比如这里的女性仍旧普遍拥有更高的地位,也更加受人尊敬。
似乎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经济越发达的地方,思想文化便越发的开放和先进,腐朽的教条和桎梏失去了力量,女性地位也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来自各地的人们喝着啤酒聊着政治和军事上的小道消息,也有人会开开荤腔讲讲黄段子,引发厨娘和酒侍的一众哄笑。
年轻的黑发美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她颇为喜欢的焦糖苹果,还听了一段颇有意思的旧闻。
——上一任斯福尔紮,也就是如今这个小领主的亲爹,原先有个特别的嗜好。
他不光有诸多的情妇,而且还喜欢引诱朋友们的妻子。
有位青年的妹妹被勾引以后抛弃,直接造成了他召集了另外两位同样仇恨这位领主的人,在圣斯蒂芬教堂将他刺杀而死。
如今的小领主沉迷玩乐享受,把权力一股脑的都扔给了那位新婚不久的监护者——洛多维科�6�1斯福尔紮。
比起在佛罗伦斯时人们会诚惶诚恐的称呼一声领主大人,酒馆里的人们更喜欢叫他『the 摸or』。
他黑发黑眸如同摩尔人,对这个称呼也颇为乐意。
摸or又音似摸ro,后者在义大利文里是桑树的意思。
由於这位领主颇为开明的政策,整个米兰爱戴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於桑绿色也成为了如今的流行色——连酒馆里的窗帘亦是如此。
这位摄政王显然吸取了哥哥惨死的教训,从不贸然的招惹其他有夫之妇。
但他同样在婚前拥有颇多的情妇,婚后亦是如此——而且还与她们保持同居的关系,有人甚至已经为他生育了一儿两女。
那位新娘似乎也对此并不介意,甚至会与她们一起饮酒。
这件事如今是最为流行的新闻,连德乔都会忍不住聊上几句。
海蒂静默地听完了相关的解释,忽然开始思考这新娘子将来怀的孩子是否是个真的斯福尔紮——
女人对伴侣出轨的毫不关心,往往只有两种可能。
她不爱他,或者她也爱许多人。
中世纪里各自偷情狂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她利用曾经攒下的金币,购置了两个乳制品工坊,并将它们合并为同一个工厂。
这附近养殖了数量庞大的牛群,牛乳的价格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而海蒂对乳酪和各种点心的制作方式也颇为了解,短短两个月内就改进了数次生产线和制造工艺,商品卖的相当紧俏。
钱这种东西,一旦投资合理,便会如同疯狂的母鸡一样拼命下蛋。
到了八月份,她拥有的资产比来时还要多上两倍,又一口气买下了三个新工坊。
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再出去溜达显然会被晒伤。
海蒂悄悄买了一些硝石回来做冰块,水果刨冰当真是久违的享受。
她在消遣之后想找些事情做,於是又去各个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就来到了达芬奇的画室,忽然就起了兴趣。
到了如今,蛋彩画的流程和工序对海蒂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更重要的是,她在前世原本就会画画。
而且还画的非常不错。
现代的颜料是稳定的、一罐罐或者一管管填充完好的。
而在这个时代,许多东西都还在发展的初期,不过也已经够用了。
海蒂给自己找了一些颜料,在瞥见硫酸铜蓝时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决定画一幅类似印象派风格的睡莲池,用更现代的方式来晕染颜色。
达芬奇在拎着焦糖苹果回来的时候,刚好瞥见了这一幕。
他在窗外站定看清这一切的时候,表情空白了许久,脑海里原先听来的许多故事都消失一空,只留下无数个鲜活的情绪。
海蒂——海蒂在画画?!
她为什么也会画画——还是说她原本在遇到自己之前就会这一些?
那黑发姑娘在专心涂抹着色彩,神情放松而又温和。
她笔下的睡莲是被色彩晕染出多重的光彩,河水的深浅明暗也颇为清晰。
没有圣母子,没有神话,也没有任何与基督有关的元素。
她在绘制的,就是纯粹的自然。
睡莲舒张开了花瓣,河水荡漾出了微微涟漪,而霞光落在水面上,如同融化的蜂蜜一般流露出浅金色的光泽。
那副画没有任何明显的线条,仿佛只是用颜色进行一层又一层的涂抹,而且不同的色彩会晕染叠加在一起,效果却颇为妙不可言。
他在这一刻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那幅画了许久才又看向她。
海蒂倾身调匀着色彩,微卷的黑发披落在肩侧,修长白净的脖颈若隐若现。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让人想到在林中闲游的花神,浅蓝色的眸子剔透如宝石。
比起五年前初见时的模样,她已经变得更加知性和成熟,哪怕长眉微挑都带着蛊惑般的魅力——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连血液都好像开始用更快的速度流动,连脑子里都似乎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她是那样的宁静,也是那样的美好。
就连垂落的碎发也完美的如同乔托的笔触一般……
心跳还在加速着,甚至给他几分如同恍惚的感觉。
达芬奇在深呼吸的前一秒用手捂住了嘴,然后飞快地把那份甜点放到了窗台旁,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拿起了笔记本强迫自己继续计算和工作。
他无法解释自己刚才遇到的那种感觉,可再回卧室的路上去发现自己在傻笑着。
心跳加速的感觉奇异到让人想要再经历一次,凝视着她的时候也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还有那副画,那画中多层次的色彩和并无线条的设计,以及精妙到难以捉摸的对轮廓的勾画……
达芬奇伸手捂住了脸,意识到两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想要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笔记本上并没有算式和受力分析图,铅笔勾勒描摹的……是她的侧颜。
那双微垂的眸子被描摹的毫无差别,唇瓣只画了一半。
三十一年来从未动心过的画家把笔记本推开,把脸埋在书上闷了许久。
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直接开门进去亲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