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告诉您?
领主低头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挥了下手。
马车渐渐消失在了女仆的视野里,卷起了好几片栎树的落叶。
海蒂在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院落是否有被入侵的痕迹。
她在离开之前,背着德乔在多处做了隐秘的布置,连笔记本上都别上了头发,面对北方向东倾斜六十度。
没有人进入过她的书房,以及其他的地方。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解决石蕊溶液上色的问题。
本身这是一种地衣类植物,属於会变质腐烂的有机物。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逐渐摸索出了过滤的最佳方式,还做了好几个滤网。
但这种液体一方面要足够能着色,在画布和墙壁上最好有清晰的表现,而且最好能够保存很久。
如果每次画画之前都要反复压榨和提前静置,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达芬奇给她斟了一杯葡萄酒,神情略有些好奇。
「直接加到蛋彩里试试看?」
海蒂注视着那杯酒愣了一下,忽然欢呼了一声。
「找到了!」
她伸手大大的拥抱了他一下,转身就跑去了酒窖。
她找到了一大瓶新酿的酒,然后开始支起工具进行蒸馏。
葡萄香味飘散开来,让人闻着甚至有点饿。
达芬奇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得到了一个拥抱,扭头就看见她带着一瓶淡色液体走了过来。
「这是?」
乙醇,用於工业染料的最简单的着色剂。
而且可以防腐。
过滤后的浓紫色溶液和酒精进行充分的混合,又在蘸取后在白纸上刷了一下。
柔丽的痕迹比从前要清晰多了。
海蒂琢磨了一刻,决定开始筹备新的工坊。
她要卖颜料赚钱,越快越好。
钱这种东西,总归有各种用场。
在现代,它会用来支付医药费,购置住房,以及采买各种必要品。
而在这个时代,她有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组建一支舰队。
只属於她一个人的舰队。
由於交通不便的关系,他们现在被困在半岛里,去一趟法国都颇有些困难。
但如果能够让自己舰队里的人比麦哲伦更早的环游大洋,他们就可以获取更多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橡胶、金鸡纳树、黑胡椒,还有各种她想要的东西,最好全都带回来一份。
海蒂如今的资产已经足够她购置一个小庄园,但住在这儿已经足够习惯和悠闲。
她不但雇佣了私人守卫,而且把工坊的面积快速扩大,将来真雇佣水手和船长恐怕也不是难事。
作为一个执行力颇高的现代人,她整个耶诞节都在筹备这些事情。
从稳定供应硫酸铜矿的合同签订,到买下长满了石蕊的荒地,所有事务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令人松一口气的是,今年的耶诞节无事发生。
没有刺杀,没有暴.乱,也没有什么让人太揪心的事情。
在平安夜那天,佛罗伦斯又有信寄了过来,除了例行的问候以外,领主夫人还提到了洛伦佐的通风又开始频繁发作,如今似乎有些影响移动——为此他开始常常使用手杖,状态好的时候并看不出来问题。
海蒂很快就回复了信件,解释了痛风无法进行手术和药物治疗,最好还是靠对饮食和饮酒的控制。
在这个时代,她绝不会贸然给谁开刀做手术——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1484年的春天终於来临了。
也就在这一年的一月,一家全新的颜料专卖店在最繁华的地段开业,其生意之火爆简直让人为之咂舌。
这世界上最为昂贵的蓝色和紫色都被降低到了十分之一的价格,而且色泽稳定还带着微微的香味。
疯狂的画家们每天一开门就抢购一空,教堂和宫邸里的绘画也开始拥有更加饱满的色彩。
由於生意太好的缘故,早上甚至只用开一会儿就可以关门了——
有人试图囤货居奇,很快被其他画家愤怒地围着揍了一顿。
如此的便宜,如此的品质优越,以至於好些卖青金石和骨螺紫的商人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开始纡尊降贵不情不愿的降价。
然而人们都尝到了甜头,开始以更狂热的方式来购买这些颜色——
虽然紫色本应是贵族才应拥有的色彩,可这儿是米兰,没有人在意那些劳什子。
店主本人神神秘秘的,而且总是让伙计代为轮流看店。
但能赚到这么多钱还不被教廷和宫廷盯上,恐怕也是个很有后台的人物。
也就在这个间隙里,斯福尔紮发布了建设放牧业的命令。
他本人虽然在私生活上有些混乱,但对於国家的建设一直令人敬佩。
这位摄政者认为国家的强大来自於经济的昌盛,不管是发展军事也好建设学院也好,本质上应优先促进财政的壮大。
他在维吉瓦诺附近开设了一家巨大的农场和畜牧试验所,听说里头养了两三万只牛马羔羊,而且马是全欧洲最好的马种。
海蒂嗅到了商机,很快也做出了同样的投资。
她找到了牧草肥美的地带,以足够划算的价格把这块地方买了下来,开始雇佣工人建设牧场。
这个时代蓄奴之风多起,摩尔人如同黑奴一般被买卖来去。
而她直接买下了一大部分的摩尔人,重新给予他们身份和收入的自由,甚至派人教授他们更加先进的生产功能。
老实敦厚的摩尔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做工的时候也越发的卖力。
马、绵羊、山羊,还有各种蛋鸡和肉鸡,全部都被引入了优秀的育种进行繁育。
肉鸡不用出去遛弯,被圈禁着吃饭喝水就好。
在海蒂的解释下,达芬奇帮她设计出了可以回圈且方便添加的谷物槽和饮水槽,连处理排泄物的方式都做的颇为高明。
米兰的肉价也开始缓慢的往下降低。
人们渐渐发现鸡肉和羊肉的供应开始越来越充足,而且价格也足够让人能够接受。
海蒂的颜料在购买力接近饱和之后,开始转而向佛罗伦斯、威尼斯、费拉拉等地进行出口,越来越多的商人试图从她这里进货,波斯商人反而失去了从前紧俏的人气。
达芬奇依旧是那副老样子,每天早出晚归去米兰大教堂参与壁画或者穹顶的设计,但渐渐开始用更多的时间为他的雇主画画。
如今他的雇主只有一位,那就是美第奇家族的那位贵小姐。
阿塔兰蒂有时候会帮忙递个笔刷刮刀什么的,然后凑在旁边跟着看。
终於在某一个下午,他忍不住发表一些见解。
「列奥纳多,」少年抿了口果汁道:「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画家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那就是喜欢?还是很喜欢?」阿塔兰蒂晃了晃玻璃杯里的小青桔道:「你现在每天都能看着她的画像发好久的待——偶尔还忍不住会笑起来。」
达芬奇揉了揉额头,压低声音道:「不要做这种揣测,以后我画画也不用你帮忙了。」
这种隐秘的心情被人看见的感觉,让人有些不安。
「你别着急啊。」阿塔兰蒂扬长了声音道:「她现在又没有成婚,就是成婚了你一样可以追求她的。」
「如果这种心情不告诉她的话,她搞不好就喜欢上别人了。」少年挤了挤眼睛道:「需要我帮你找一首足够合适的情诗吗。」
「不——不需要。」达芬奇试图露出严肃的神情道:「你最近不是在学法语和小提琴吗?心思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我的老朋友,」少年露出怜悯的神情:「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你再慢一点,搞不好等我孩子都结婚了,你还一个人在这对着她的画像发呆。」
达芬奇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事情。
不知不觉间,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如今都已经成年了。
时间……过得有这么快吗?
「你还记得你交给我的那个计算时间的小格子吗?」少年耐心地开导道:「人总都要死,总归会忘记一切飞到天堂里去。」
「你多犹豫一天,就少爱她一天。」
达芬奇怔了许久,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反驳他的理由。
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些感情,其实也难以欺骗自己。
在很久以前,他振振有词说的那些话,如今都被事实反驳回来。
——对艺术和科学所产生的热烈感情,同样也会因为另一个人而被触动。
她回来晚一些,他会忍不住去门口等待她,甚至假装是出门买小报顺便去接她。
她如果吃饭时偶尔叹息一声,他也会忍不住揣测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是这样的谨慎而又忐忑,在她面前总有些手足无措。
可这种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又危险,如同有毒的蝴蝶一般喜欢却不敢触碰。
良久,男人才低声开口。
「不要告诉她……」
再多等一些时间,让我想明白这些事情。
少年耸了耸肩,把另一根画笔递给了他。
「参加我婚礼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