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不知天高地厚
李清波站在滩岸上粗声大嗓,蹬脚舞手地招呼道:
“大海呀,快上来呀!没得他,连改、定居的会议还得开;没得他,春柳湖的打鱼人还得到鲤鱼滩上建设新渔村,社会主义道路会越走越宽广。”
“果真如此,谢天谢地,让我迟白几年头发!”徐学勇在艄后冷嘲热讽,“哦哟,你们还是要我去开会啊!跟你们打个私人商量,等我学理论学得跟你们一样,结合实际,又精明,又强悍,最积极,最革命,再去参加你们的神圣会议。”
胥大海见果然不出所料,个别谈心帮助的目的没达到,反倒闹成僵局,他尽管神态坦然,而心里暗暗着急。要重新把两条火眼睛牯牛喊到一起再谈,是水上浇油,再也难合拢了。他作为说服徐学勇的第一责任人,怎么好说“我没有完成任务”嘞?应该尽最大的努力作好掉队同志的思想转化工作。哪怕有上山打恶虎,下海擒凶龙那样的困难也要做。这是义不容辞的职责呀。
这时,李清波对着他吵嚷道:
“大海,你没得死用,难道叫火白鲢欺住哒?你那泅水的本事鱼吃哒!不会下水泅上来吗?”
“上去吧?我送你上岸。”徐学勇把平顶大脑壳朝大眼睛小伙子一仰,“你们那个会议,就是打八人大轿来抬,我也不得参加。”
胥大海对岸上说:
“清波你先回船去吧!我等下下儿就来。有话留到以后再讲,你莫吵哒!”
“嗨,骨头变软哒!简直是给火白鲢长气焰,添威风。”李清波嘴里嚷个不停,火气冲冲地朝杨柳林里头走去,“看起来,雷红菱眼睛里没得水,看中你这么一个软骨头。”
胥大海看了看余怒未消的平顶大脑壳,轻声说:
“学勇你停下篙,不要再撑了。看,这里正好滩头远,湖水浅,撑篙见底。”
胥大海好打比喻,一语双关,试图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一下。
火白鲢仍然火气填胸,嘴里不出好言:
“我不会讲乖话,只晓得竹篙横起是一字,竖起是一字。不像人家的刁子网,心里眼眼儿那么多。”
胥大海正年轻,也本血气方刚,也本容易发火,不愿在别人面前吃闷棍。他绝对不是那种唯唯诺诺,胸无大志,没有革命激情,没有深谋远虑的年轻人。他从来不会任人摆布,听凭讥讽。同时,他了解什么是革命的斗争策略,他懂得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他明白什么是革命原则,什么是斗争的需要。所以,他没有放任自己的个性,让个性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他没有在火气上来时,粗暴地对待一切问题。自己不搞赢决不善罢甘休。他是贫渔的儿子,闯惯了洞庭湖上的浪股子。此刻,若是徐铭烈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的那股怒气,不!革命的正气,会腾地升起,一阵炮火把对手打得一败涂地。但是,眼前说话的是自己的阶级兄弟,是跟自己一同在春柳湖上长大的条胯朋友,怎么能采取那种态度呢?
胥大海肚里有火,眼睛都被烧红了,但他还是咬咬牙根用劲稳住自己,耐心地说:
“学勇,我说错了的地方,请你指出。对的,你就接收。清波讲的那些话,火气重了点,你应当原谅。先不说别的,你总比他多跨十多年学堂门。春柳湖哪个不晓得李清波从小争强好胜,脾气暴躁呢?伢儿们上岸打架,哪个打赢了,他就夸奖,给糖果,送玩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嘛!但是,火气消了,谁是谁非,清清楚楚。自己对的,坚持。不对的,检讨。你们俩都是一号脾气,石头碰石头,又都不相让,哪有不闹僵的呢?”
对于胥大海的苦口婆心地劝解,徐学勇只当耳边风。他一手抓住插在湖里的竹篙,一手撑腰,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湖水,胸膛一起一伏,真像灌了气的大鱼泡。他想:哼!欺负人了,还讲乖巧话。唆条狗来咬人的是你,唤狗不咬人的是你。是你胥大海在旁边看着波儿欺负人,是你黄春江指使波儿来欺负人。要不然,哪怕波儿喜欢胡闹,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还是一个半文盲,借个胆子也不敢来欺负他正牌高中毕业生呀!听听看:“晓得俺为什么来找你吧?”好大的口气,真是夜蚊子扯哈欠。比刘局长的派头还大。呸!不知天高地厚,湖深水浅。
徐学勇想到刘局长,浑身劲鼓撂槌。他觉得自己想的、说的、做的,都是百分之百的正确。要不,怎么会得到堂堂皇皇的县水产局长的支持和信任。人家刘局长,走南闯北,打东征西,见过好多世面。过的桥,不比你黄春江、胥大海行船走的水多呀!刘局长讲搞不得,你们还要蛮横无理地瞎闹,不顾一切地莽撞。还倒打一耙,反诬人家是死心塌地地走在资本主义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