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最难战胜的是人心的阴暗
那是一个周末,于齐军又邀我去春柳湖。我满口答应。于齐军是春柳湖渔家中的第一个初中生,后来我到春柳湖蹲点才知道,早在于齐军之前,春柳湖还有一个解放前的初中生,就是张飞洪,出生富农,是大渔霸徐铭烈的旁系后裔。于齐军能成为新中国成立后春柳湖的第一个初中生,是因为他父亲于沧生为了治好与黄春江较量留下的那一块心病而下的赌注。
其实那根本不是黄春江与于沧生较量,是于沧生自己主动放弃,而黄春江是被动接受。本来你觉得那是火坑,没有勇气往里跳,别人拼死往里跳了,结果不但没有死,反而凤凰涅槃,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贪生怕死的人不但不反省自己为什么不能成功,倒是怨恨赴汤蹈火的人不应该不烧死,不应该获得成功。只希望别人失败,害怕别人成功,唯愿自己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这就是人心最阴暗的一面。这就是人的狭隘之心、嫉妒之心。于沧生的行为无处不体现了人心的阴暗。人,无论什么困难都能战胜,最难战胜的是自已心灵的阴暗。
那是1952年的春天,组织上决定派当时的民兵分队长于沧生到常德行署参加培训学习。
可他的爹爹恩娘闻讯,又是哭又是吵,高低不肯让他去,口口声声说俺的伢儿没有出过世,打口不开,搞不得这号事。其内心是害怕共产党搞不长久,像1927年马日事变那样,凡是共产党员都要人头落地。做父母的不让儿子参加培训,自以为很高明,是从长远着眼,为儿子,为于家留了一条后路。
组织上派不动于沧生,总不能让这个学习名额作废,那派谁去适合呢?
如果派谁,谁都像于沧生一样不肯去,岂不成了大笑话。
当时的几个领导商量来,研究去,难下决断,最后还是工作组长严东华提议:
“我看就派孤儿黄春江去,他反正是一个人,无忧无虑。派他去,没有任何人拖他的后腿。他自己也肯定会愿意。”
有人担心地问:
“他是一头野马,没有经过驯化,不知怕惧,他要是不肯去呢?”
严东华狠狠地拍了一掌自己的胸膛,说:
“我敢打赌,他肯定会愿意。”
几个领导异口同声投了赞同票:
“要得。派喜妹去,他冲波劈澜,没得人拉后腿,一定会用功学习,满载而归。”
黄春江接到此通知,穿起一件没得扣绊子的棉衣,腰里抹根稻草索,就上沧港区政府去学习了。
从此,黄春江、于沧生的个人命运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同样的一块土地,有的种子落下去,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有的种子落下去,却霉变坏死。
于沧生眼看黄春江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他自己却像被晒的豆角越来越缩水。
他没有从自身检讨,而是对黄春江充满了怨恨,暗暗责怪黄春江抢了他的前程。
他强咽这口气,与黄春江暗暗较劲:老子损失儿子补。看谁笑到最后。
他把于齐军送进沧港镇上的寄宿小学,于齐军也很争气,每次考试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成为全班佼佼者。
于齐军高小毕业考上了龙寿县二中。可于沧生无力改变的是,儿子还是染上了永远无法根治的血吸虫病,别人染上这种病是屙血,他则是吐血,一吐就是半脸盆。
我和于齐军在龙寿二中的一年里,亲眼见他吐过一次血,那阵势十分吓人。他自己则显得很平静。
他特别强调说:
“放心吧!我这病是先天性的,不会传染给同学们。”
尽管如此,大多数同学都尽量躲着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和他玩得最近的只有我和刘桂林。
这也因为我和刘桂林是班上最穷的,没人愿意与我们交朋友,是穷和病把我们三人联系在了一起,成了三个好朋友。经济地位,身体素质是结交朋友的前提和基础。
这天,我应于齐军的邀请,来到春柳湖,正好赶上黄春江领导的抢险护堤处于关键时刻,他要求凡是回家的学生,外面来做客的亲戚,都要无条件投身抢险护堤保卫战。
按此规定,我也不例外。
于齐军要我晚上偷偷离去,他用船送我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