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2 / 2)

掌丞天下 月神的野鬼 3046 字 1个月前

王应自知今日活着出去无望,索性说了个痛快,他冷笑道:“司马冲,今日你杀便杀,若是哼一声,我王应不是琅玡王家人!不过你记得这句话,我若是作了鬼,回来头一个要你的命,生吃你的肉,生喝你的血!”

“想死?”司马冲望着破罐子破摔的王应,缓缓起身,他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对了,你刚说王长豫怎么死来着?”

王应望着他,眼中阴狠顿生。

司马冲低声笑了笑,脸上没了孱弱之色,笑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清秀干净的脸上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艳,不是美艳的艳,是惊艳的艳,像是春风吹开了枯树绽出了一丛灼灼桃李,极富生机。他低下身伸手轻轻按上王应的肩,低声道:“做鬼了,记得要绕着我走,要不连孤魂野鬼都当不成了。”

那一句话轻盈极了,听不出丝毫的威胁意味。

王应忽然用尽全力朝着他撞去,可惜手被绑着,完全用不上气力,他朝地上唾了口唾沫,骂了一句“狗贼!”

司马冲打量了他两眼,觉得没意思了,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他自己转身往外走。

还未走出去大门,身后传来哐当一阵巨响。司马冲的脚步顿了下,回头看去,王应后仰着狠狠将头砸在了柱子上,粘稠的血淌下来,他微微张着口,身体慢慢瘫了下去,眼睛开始翻白,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连抽搐了没了。

司马冲定定地看了会儿,终于缓慢地走上前去,他伸出两指轻轻按了下王应的脖颈。

……

王含找儿子找了一夜,找得双眼满是血丝。他现如今才开始后悔,他是不是错了。

多年前的王应并不是这样的,十二三岁的王应也曾面目清秀,眼中没有那些戾气,笑起来有股意气少年的洒脱味道。

王含后悔了,他那时贪图王敦的身份,想着王敦没有儿子,他便将自己最得意的幼子过继给王敦,今后好继承王敦的家业,王家人谁不知道王家便是王敦与王导各占半壁,他为了王应将来打算,他逼着王应认了王敦做父亲,王应不答应,他怒其不争扬手便甩了他一耳光。

后来王应做了王敦的儿子,头一次上战场前,他来找自己,说了许多话,说要建功立业,又另说了许多,王含记不清了。王含只记得自己骂他,说他没出息,王含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何要骂他了。

王含真的记不清了。他心里忽然乱成了一片,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涌上他的心头。

听见下人的通报时,王应几乎是摔了杯子飞奔出去的,推门出去,一瞧见那巷子口枣树下的人他便怔住了。

王应的双手只剩了空荡荡的袖子,他浑身是血地坐在那枣树下,仰头透过稀疏枝叶望着天,他头顶是莽莽星河。

“长裕!”

王应回过头看去,眼神清澈如懵懂幼儿,他望着那满目震骇的王含,忽然像个孩子似的惊喜地笑起来,“父亲!”

恍然间,又回了六年前,他仍是当年为心爱姑娘上树打枣子的脸红少年,十四岁,未曾上沙场,白袍尚新。

他喊道:“父亲!我在这儿!”

王含冲上前去,差点没跪下,他抓了下王应空荡荡的袖子,愣了许久,眼泪忽然便掉下来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王应缩了下脖子,似乎有些被吓着了,他见王含抓他的袖子,他不知所措地往树后躲,“长裕疼。”

王含抓了个空,看着那躲到那树后头去的王应,他呆愣在了原地,顿觉天旋地转,“长裕,你怎么了?”

王应躲在树后头,似乎这样便没人找不着他。他还记得,好多年前,他和一个姑娘在树下打枣子,那小姑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一边大口往嘴中塞着枣子一边说等他从战场上回来。这些事他从前为何都忘记了?他忽然便慌张起来,往更里头缩了下。

王含疯了似的上前去将王应拖出来,望着那惊惶失措的王应,他忽然啪一下跪下了,他再也忍不住,搂着王应放声大哭,“是父亲的错!当初不该将你过继给王敦!不该贪图这些东西!长裕!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回家!我们回江州!父亲这就带你回家!父亲再也不逼你了!”

枣树下,王含抱着受惊的小儿子终于泣不成声。

头顶星河静静流淌,武昌城里头有孩童手撑着窗户数星星,手指一下下点着天空。

……

书信到达谢景手上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因为王悦的手伤,两人靠岸寻了个小镇耽搁了下来。谢景将药罐从炉子上拎起来,还未来得及倒入瓷碗中,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他回头看了眼屋子,看向眼前的青衣侍从,问道:“怎么了?”

“大公子,武昌那头出事了,这是寄回来的信。”

谢景接过了,拆开了看了两眼,没说话。

王应疯了。

“据传回来的消息,他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大公子,还是按计划吩咐下去吗?”

“谁下的手?”

“尚未查明。”

谢景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眼神有些淡漠,他活了太久,死生皆是平常事,他早已没了感觉,听闻此事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当年知道那少年在大街上活活拖死戴渊又虐杀了周顗后,他便仔细地查过王应,年纪轻轻恶贯满盈,十四岁入军营,十五岁过继给王敦当嗣子,手底下血债无数,杀百姓妇孺计入自己的战功,可谓是琅玡王家难得一出的人才了。

王应必须死,若是他没疯的话。

可王应疯了。

谢景望着那信,眼神渐渐昏沉下去,王应疯了,可他爹还活着。

谢景对着那侍从道:“给荆州刺史王舒寄一封信。”

既然王应已疯,杀了他也没多少意义,余下琅玡王家的事,便交由琅玡王家人自己处置吧。

侍从下去后,谢景走回炉子旁,盛了一小瓷碗药汤。身后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王悦正随意地抓着手腕,“我刚听见脚步声,有人来过了?”

谢景点了下头,“没事。”他伸手将药碗递过去,“起都起来了,先喝药吧。”

王悦望着他许久,忽然笑了下,“我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是吗?梦见什么?”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是个下雨天,我离家出走了,路上遇着了个人,长得挺高的,长什么样记不清了,我说我不跟他走,他非得拖着我。”王悦刚睡醒还记得那梦,醒了一阵子便忘得差不多,记到这里便再也回忆不起来了,他望着谢景道:“他就记得他给我拖回了王家,我说我不回去,他就把我扔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