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2 / 2)

安岚越看越喜欢,这可比那些死板的花钿要美得多,欢喜地把铜镜抱在胸口转身道:“阿元哥哥,你画的可真好看,以后还能帮我画吗?”

李儋元把笔一扔,边洗手边道:“你叫我一声哥哥,倒是越来越敢使唤我了。”

安岚知道这人的傲娇习性发作,她早知道该怎么对付,歪头过去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逢年过节,你就帮我画好不好。最多,我让我娘给你多做饺子吃。”

李儋元没好气地转身:“你知道什么人才能画眉吗?”可小姑娘已经不等他拒绝,转身轻快地溜走,自然也就没听见他最后这句。

安岚直到坐上马车,还忍不住想去摸眉下那朵花,可又怕给摸坏了,探头让那车夫快点走,迫不及待想回去给娘亲她们显摆。

谁知马车驶到庄子门口,她远远就看见两辆高头大马,拉着足足两个挂铃吊坠车厢停在院外。这规制与气派,一看就不像寻常人家。她立即敛起笑容,将弄乱的发髻理好,再一点点拉平裙裾,挺直背脊走进院子。

现在正是农忙,院子里本该只留着清洁的仆妇和小厮,可现在却满满当当挤着人和箱笼。安岚皱起眉,唤了个小厮过来问是谁来了,那小厮耸耸肩道:“小的也不知,只知道好像是什么大官家的公子,拿着侯爷的手书来的。”

安岚听见侯爷两个字,内心更是咯噔一声,但仍沉着气走进正厅,只见甄夫人坐在左首的椅子上,眉宇间尽是不渝之色,右边坐着个穿着宝蓝直裰的公子,一双桃花眼直飞入鬓,明明打扮的富贵风流,那坐姿与态度却让安岚第一眼就不喜。

“小姐回来了。”一个丫鬟瞅见了安岚进门,连忙高声招呼了起来。

那位公子的眼角扫过来,然后直直落在安岚身上,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瞬间添了道精光。

甄夫人回头瞪了那丫鬟一眼,提高声音道:“郑公子也看见了,我们这庄子里全是女眷,不大方便让外男入住。而且咱们这儿客房大多简陋,郑公子身娇肉贵,一定住不习惯。”

那郑公子这才舍得收回目光,桃花眼微微一眯道:“我爹就想让我找个清静地方苦读,这庄子背靠青山,雅致又清静,正是合适。再说……”他往院外那堆积如山的箱笼上挥手道:“被褥器具我们都带足了,甄夫人无需费心,到时候也绝不会亏待甄夫人这边。”

他故意绕开女眷这个话题,似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安岚不动声色地朝甄夫人行了礼,然后也不多问,只乖巧地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喝完了一盅茶,才大约听明白了整件事。

这位郑公子是吏部侍郎郑才家的二公子,今年正好要考会试,大约是平日里胡天胡地惯了,他爹怕他考不上,想替他找个偏野的地方专心读书。而郑才的夫人正好出自琅琊王氏,是王佩娥的远房堂姐。王佩娥平日对这个堂姐巴结的紧,一听这件事,就立即张罗着,说侯府正好有间庄子合适,还有甄夫人帮忙看着,一定出不了错。

而谢侯爷为了与郑侍郎打通关系,也不愿放弃这个好机会,还亲自写了封手书,让甄夫人一定好好招待这位郑公子,安岚听得心中冷笑不已,这两人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们揽下好处,倒想把自己和娘亲推出去接下这烂摊子。母亲虽然强硬,但这庄子说到底也算是侯府的产业,有了谢侯爷的手书,那个纨绔子才能有恃无恐,非留这儿不可。

她想的入神,没发觉那郑公子正一眼一眼往这边瞥,心里也正打着美滋滋的算盘。他在京中就素有花名,在青楼酒坊养着不少相好,这次他爹想逼他清心寡欲,找间庄子把他关着,他心里哪能不乐意,可那位王伯母突然上门,私下里偷偷告诉他,只要到这庄子里来绝不会让他失望。如今一看,果然藏着位惊世绝艳的美人儿。虽然年纪是小了点,不过青梅虽涩,却别有一番滋味。

第15章 公子

厅内几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只听见盏杯相碰的声音,甄夫人按着桌沿,强忍着怒气正要逐客,一直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安岚突然笑着站起来道:“娘,西边不是还空两间房,就让他们住下吧。”

闻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貌似美丽天真的少女,只见她细腰盈盈一动,唇似含樱,榴齿含笑,淡烟似的眉骨微微挑起时,那朵茶花仿佛悄然伸展,妆点出一对秋水清瞳。

甄夫人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探究,那郑公子看得挪不开眼,一拊掌笑道:“这位妹妹都这么说了,夫人再拒绝,可就有些不通人情了。”

安岚微微皱眉,以往别人叫妹妹,她可没现在这么恶心过。

甄夫人把搁在桌案上的宽袖收回,似乎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也罢,那你们就住下吧。”

一场风波就这么勉强压下,郑公子带来的家仆们拎着箱笼四处跑动,招呼着把房间好好收拾起来,庄子里的仆妇们探头探脑地观望,只觉得许久从未像今天热闹过。

甄夫人让傅嬷嬷去关了门,转向安岚道:“你有什么打算?”

安岚歪头一笑,替甄夫人倒了杯茶道:“娘,你总教我做事要懂得迂回变通。王姨娘既然把人给弄到这里来,我们一味推拒,就实打实做了坏人,说不定还会得罪那位郑侍郎。不如就让他住下,咱们好吃好喝地招呼着。至于住的惯不惯,能住多久,可就怪不得我们这尽心的主人家了。”

甄夫人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终于也咬唇笑起,斜眼道:“你这两年,倒是学的越来越精了。”

她话里是调侃的嗔怪,可安岚知道母亲其实欣慰于自己这样的转变,靠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让琼芝领他去西边那间屋里,今晚一定让这位郑公子好好享受咱们这儿的乡野风味。”

甄夫人用手指点了下她得意洋洋皱起的额头,小声道:“先别这么快得意,等他走了才作数。“

安岚冲她一挤眼,道:“放心,您就等着看吧。”

再说那位郑公子,差使家仆收拾了好几个时辰,还是觉得房间简陋粗鄙,墙角好像还透着股霉味,他闭上眼把安岚的容貌又想了一遍,硬生生做出首美人版的陋室铭。

然后他满怀期待地走了出去,缠着甄夫人她们一同用晚饭,席间不停借故与安岚搭话,那小美人倒是一直和颜悦色,但是答话客套至极,要不就是一副万事不懂的天真模样,郑公子硬着头皮聊了几句实在没法往下接,深感到想勾搭个小姑娘可真不容易 。

安岚吃了一半就懒懒打了个呵欠道今天太困,要先回房歇着。她一离席,郑公子也觉得这山野粗食吃得无甚滋味,带上随从回了房间。

甄夫人下午就派人来说过,庄子里灯烛不够,这晚只为他备了盏高脚莲花灯。到了夜晚,烛火显得昏暗不堪,除了盛亮处,照得几堵白墙莫名阴森。郑公子在屋里子骂了两圈,可也没别的法子,只有让随从明日大早去给他买灯回来。

然后他从终于打开书箱,挑了两本书出来,打着呵欠翻看。这时青灰的天际翻起了浓雾,檐下灯笼被风吹得发出“哗哗”的轻响,郑公子手托着腮边,正被一堆“之乎者也”绕的头中晕沉,突然听见旁边的墙外传来有节奏的噼、啪、噼、啪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敲着墙壁,在这安静的夜里,听得人心头一颤。

郑公子微皱起眉头,也不知隔壁住的是谁,大晚上不睡觉捣什么乱。他用手肘撞了下墙以示警告,可那声音还是不徐不缓,不轻不重地响在耳边。

他有些烦了,把站在身后服侍的小厮一拽,“你给我过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老子看书。”

那小厮见公子动怒,丝毫不敢耽搁,埋着头就往外跑,可一出房门就传来声尖叫,郑公子骂骂咧咧跟了出去,正准备吼他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谁知看见那小厮双股发颤,张着嘴指向前方,他顺着那指尖一看:房门前挂着一把大锁,锁上铺着厚厚一层灰,明显这间隔壁房许久都没有住人。

郑公子吓得后退一步,然后咽了咽口水,坚信这是个恶作剧,四处嚷嚷着叫来了傅嬷嬷。奇怪的是,傅嬷嬷一听此事,仿佛并不太惊讶,只是再三保证这房间已经三年没住过人,然后用找来的钥匙打开了门:果然是空空荡荡一间房,墙角全结着丝网,怎么也藏不下一个人。

郑公子整张脸都白了,腿有点发软,拽着那小厮回了房,可那声音突然又在响起:噼,啪,噼,啪……和着晃动的灯影,上下左右跳跃,仔细听起来,好像有人在有耐心地戏耍或是……求救。

如果声音不是来自隔壁那间房,那会不会,是他自己这间……

于是,一向嚣张的郑家公子,被吓得屁滚尿流四处拍门,扯着喉咙让甄夫人给他换间房,整间庄子的人几乎都被吵醒,甄夫人这晚睡得早,足足让他在门口等了半小时才出来,然后一直道歉说庄子里房间有限,勉强给腾出一间杂物房,让郑公子纡尊降贵地睡了一宿。

第二天,郑公子顶着眼下一大片乌青走出房间,让随从给他揉着哪哪都痛的筋骨,内心把这间破庄子给咒了千百遍。

可这咒骂在看见坐在树下喝茶的少女时,瞬间转成了口水咽下去。他连忙理好发冠,袍袖一挥大步走过去,还不忘了装可怜道:“妹妹,你们这庄子闹鬼啊。”

安岚正捻起一朵洗净的桃花扔进沸水里,闻言迅速抬眸道:“怎么?王姨娘没告诉你吗?”

郑公子被这话说的满心疑惑,然后见那娇弱的小美人蹙起眉心,道:“两年前,有个仆妇的孩子爬上屋顶玩球,谁知失足摔了下来,恰好下面放着把锄头……哎……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她边说边用帕子捂住嘴,似乎怕得声音都在哽咽,郑公子想象那场面,顿时也觉得腹中作呕,然后听她继续道:“后来,这庄子里每逢夜晚就不安宁,似乎总能听到孩童拍球的声音,娘找人做了几场法事也没用,只有由着他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眼波流转间,全是弱不胜风的风情,郑公子心头一荡,竟顾不得害怕想去摸她的手安抚,谁知却被一只从旁伸来的手狠点了下手腕,顿时整条胳膊又酸又胀,连忙狼狈地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