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李清漪的话来说,严世蕃这可是贪污小能手,现今天下贪官千万,他绝对是智商最高、最精明的一个。据说有位河道总督拿十万两去修河,用了五万两,送了严老大严世蕃两万两表忠心,余下自留。结果严老大收了银子,立马翻了脸:“赶紧把余下的银子叫出来。”
那位总督还想装糊涂。
严老大哪里是好蒙蔽的?他立刻用过往数据生动形象的给他上了一课,告诫底下小弟要老实些:“你别想要蒙我!这修河堤,一半的银子就能合格,七成那就优秀了。你这不过合格而已,十万两的银子,你肯定还自己留了三万。”由此可见严老大这份精明,简直可比管家的婆娘,容不得丈夫存一分的私房钱,分分毫毫都要一清二楚。
言归正传,以严世蕃这算术功力,他既然能贪,自然也能省。他说是九万两,肯定就不会超。
“这就对啦,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多体谅体谅国家艰难的地方,这样以后才能担得起重任嘛。”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于是又转头去看李默:“吏部这里也再拖一拖,咱们先把年过去了再说……”
前头的严世蕃都干脆应了,吏部尚书李默这个打算和严家打对台的哪里会得罪活祖宗皇帝陛下,只得咬牙道:“陛下,去年的岁俸至今还没发呢。这都年关了,至少得要五万两,也算是发个过年钱。”
皇帝算是应了,然后又去看方钝:“现在你再算算,能拿多少银子出来?”
“依着陛下意思,各方省一省,大约能拿出二十万。”方钝依旧有些发愁,“可依灾民数量,怕是仍旧不够……”
皇帝瞥一眼:“二十万两先用着,余下的等明年矿收上来再补……”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道,“都说开源节流,这节流的事情朕领头做了,开源的事情你们也得有个主意。怎么,都不出声了?”
一直坐在矮墩上的严嵩这才起身,他一身老骨头,看着都累人。颇有些艰难的行了礼,严嵩这才道:“回陛下的话,之前所议的开纳之事,臣会督促内阁,尽早写好折子,交由圣裁。”
皇帝目光转了一圈,来回巡视朝臣面色,终于点头道:“行了,就先议到这里吧……”他只略一顿,很快便道,“都下去吧。”
各个大臣皆是一礼,依顺序退了下去。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皇帝才转身去看裕王:“怎么样,今天听了半天,有什么听出来?”
裕王垂首,低声应道:“儿臣听着,父皇这个家,当得太难了。儿臣心里替父皇您苦……”
“行了,站了半天,也坐吧,”皇帝觉得这话贴心,好似喝了一壶热茶一样,浑身妥帖。他点头赐座,然后接着长长叹息道,“人人都觉这至尊的位置好坐,谁都想坐。可真坐上去了,除了昏君暴君,哪个是轻松的?!朕潜心修道,也是为了祈求我大明江山风调雨顺,为我大明社稷啊……”
裕王小心落座,点头应是。
皇帝没再说下去,话锋一转,接着道:“你给朕举荐的那位蓝道长颇有些能耐,乃是天下少见的奇士,朕要赏赏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来报朕?”
裕王心知时机已到,没有半点迟疑。他从矮墩上站起身来,拂开袍角跪了下去,轻声道:“‘静敏仙师’在山上修行已有二载,还请父皇念她道心虔诚,复她王妃之位。”
这话倒是出乎皇帝预料——他一辈子都拿女人当做玩物,皇后都可轻废轻立,没一个是有好下场。倒是未曾想过,儿子会对一个已经被废的王妃有眷恋之心。
不过,君无戏言,这事在皇帝看来也不算是大事,他很快便点了头,开口应许:“既如此,便依你……”
话声还未落下,殿外有小太监飞快的跑进来,伏地便拜,扬声报道:“陛下,大喜啊!”
“国难当头,何喜之有?”黄锦见着皇帝沉下来的面色,连忙加紧又呵斥了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应道:“景王府妃妾已诞景王长子,陛下长孙。”
迎接那小太监的乃是皇帝欣喜至极的笑声,一扫漫天惨淡愁云:“哈哈,好!好一个大喜!祖宗保佑,朕有孙子啦!大明皇室有后了!”他面上的忧色尽去,抚掌大笑道,“赏……”
裕王此番在皇帝面前辛劳殷勤足有一年多,可此时,景王一个刚刚临世的儿子却将他积累的所有优势又重新推倒了。便是裕王都忍不住生出一点想法来:难道天意在景王?
好在,他如今称得上是心志坚忍,哪怕是心尖上正压着一柄刀刃,他也勉强克制住了那点想法,满面含笑对着皇帝贺喜道:“恭喜父皇!”
皇帝这才想起裕王府上连个妃妾都没有,子嗣自然也没影子。他咳嗽了两声,稍稍收敛神色,颇有些不太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唔,你做哥哥的总也不好落在人后。等你那王妃回来,早点给朕添个孙子才是正事。”
裕王垂了头,看不清神色,口上却还是认真应下。
第34章 回府
景王府的喜事,很快便也传到了严家。
严世蕃不由抚掌大笑:“今日眼见裕王站在上头,怕是得了圣心。我正要想法子压一压他呢,哪里知道景王府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喜讯。真真是‘好圣孙’!”
当年解缙以一句“好圣孙”说服成祖立储,如今严世蕃虽是随口念到,自是别有暗意。
严嵩冷冷看了眼儿子,等把儿子看得老实了,这才和气的多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个时候?我记得产期因是在明年。”
那来报讯的乃是王府长使,早已受过交代,闻言便恭敬应道:“地动的时候,祝娘娘受了惊,一时有些不好,流血不止。王妃不敢拖延,一狠心便让太医催生,果真是救下了小殿下一命。只可惜祝娘娘命薄,竟是产后血崩去了。”
那祝氏本就是宫人出身,虽是卢靖妃所赐但却连个侧妃的名分都不曾有,生死这般小事自然也不曾入得那些大人物得眼里。便是长使,口上道一句“命薄”,心里反倒另有些想法:死了也好,若是不死,依着府中那位王妃的手段,真真是比死还可怜。不过,虽说是产后血崩,但一应事宜皆是景王妃主持,这里头怕也多少有些说法。
严嵩和严世蕃听了几句,把事情问的清楚了便开了库藏挑了些贺礼让长使带去景王府贺喜,也算是联络一下感情。
等送走了长使,严嵩看了眼正在清点府中库藏的严世蕃,咳嗽了一声,交代他:“这回赈灾的事,你别动歪脑筋。平时贪点儿没事,这回事大,真要闹开了就是麻烦。谁也救不了你!”
严世蕃吊儿郎当的坐在边上,双腿翘起,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回赈灾是谁去谁倒霉,我又不傻,哪里会抢这个烫手山芋?”他抬抬手,拦住了严嵩接下来的唠叨话,反倒说起另一件要紧事来,“明年就是外察,就李默一副疯狗模样,咱们可得有个成算。”
大明考核分为外察和京察。京察是考察京官的,外察顾名思义则是考察地方官员的。京察六年一次,外察三年一次,多是由吏部主持。往年吏部还在手上的时候,这可是捞钱的大好机会。可如今吏部在李默这个疯子手上,可不得要小心些。
严嵩心里微微一顿,很快便摇了摇头:“时候未到,圣心现今还在他那儿,动不得。”
十一月里,严家也曾试探过一次,让兵科给事中梁梦龙弹劾李默“废法行私,负国失职,乞加戒饬,以清仕路”,结果皇帝没应,反倒特意安慰李默“安心供职,以副简任”——这被人弹劾还能得皇帝安慰,以往可是严阁老专有的特殊待遇。李默得了圣意,腰杆挺直,行事自然越发强硬。
严世蕃暗自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家老爹真是老糊涂了——这被动挨打的事情也能做?他咳嗽了一声,端起杯茶润口,接着道:“那也不一定,铁打的也禁不住人锤啊。这李默三天两头被弹劾,皇上那里怕也恼了。梁梦龙的折子虽然没批,但是梁梦龙不也全身而退了吗?圣心若真是果真不移,哪里还会放过梁梦龙?”
若说揣测帝心,就算是裕王和景王这两个亲儿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严世蕃一个。
严嵩听得入了心,默默点了点头,随后又加了一句:“先看看再说,外察固然重要,京察才是重中之中。”
这倒是实话,这李默挡在吏部还真是碍眼的很,明年的外察就算躲过了,可后年又是京察,可不得另外小心?严世蕃心里几番嘀咕,眼珠子一转儿,已经有了主意——这回,非得把李默拉下去才行!
严家两位心里念叨着李默,李默此时也正在和陆炳说起严家。
李默甚是清贫,家中不过一二老仆,待得给陆炳这位“贵客”上了酒便都识相得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