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棚里,护士们慢慢地撩开了隔断帘,床上的女人麻醉药效还没过,她戴着呼吸面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睡得还算安稳。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显示一切正常,周觉山沉下一口气,他刚刚收到通知,前线还有任务要处理。
他叫来康嫂来替他照顾,带着几个军官走了。
术后的第十五分钟,在思被医生唤醒,她感觉不到疼,似乎是麻醉的药效还没有消退,几个年轻的士兵将她抬回了竹屋的二楼,她依旧很困,很快,她又睡了过去,康嫂守着她,寸步不离。
一整夜,晕晕沉沉。
在思嗜睡得不行,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她才再度睁眼,真正地醒来。
窗外,天阴沉沉的,细密的雨线连成一片,雨声簌簌地不停,房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滴汇聚在一起,滴落进泛着暗红色的土壤里。
下雨天,气温偏低,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窗外,一股凉风吹过,她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她有些冷,手脚冰凉。
在思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抓手边远处的被子,她碰到了,刚用力抓了一下,便感觉腹下一阵疼痛,像针扎闪电一样的刺痛,火辣辣的。
“……”
周觉山刚好上楼,他瞳孔骤缩,快步过来,关掉了正对着风口的几个窗子,又看看她,将床尾的被子抻开盖在了她的身上,“还疼吗?”
在思咬唇,轻轻地点头。
他脱掉鞋子,坐在她的身边,将人轻轻地挪到了自己的怀里。
“医生说半卧的姿势能好一点。”
术后,麻醉会抑制呼吸,引发呼吸梗阻。这里到底不是医院,没有能折叠并调整角度的病床,周觉山用自己当枕头,让在思靠在了他的身上。
疼痛感渐渐消去,在思舒服了很多,她侧头看看他,男人一动不动,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他看起来脸色有些差,眼底泛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粗硬的胡茬也冒出来了一点。
“我以为你是去休息了,才让康嫂来照顾我。”
在思昨天被医生叫醒那次,没看到他在身边,本来还有点失落来着,这样看来,他一脸憔悴,更像是一夜没睡,半点没有睡过的痕迹。
周觉山捏了捏眉心,枕着一条胳膊,“前线出了点状况,跟政府军谈了个通宵。”
他虽然是个正团职的长官,名义上只需要负责指挥作战即可,但实际上自从他来到这里,南掸邦军内部根本就没有可靠的能够负责谈判交涉的专业外交官,整个内部乱得跟一锅粥一样,打得过就硬上,打不过就乱跑,再不济就被人抓着谈判签各种不平等的协议。
在缅甸,这似乎是每一个少数民族独立武装部队都会面临到的一个问题,缅北的军事力量太多,南掸邦军近两年又急着扩张,野心跟不上实力,骨子里全是问题。
在思蹙眉,若有所思。
周觉山忽然低头看她一眼,“你饿吗?”才想起来,她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在思轻轻地摇头。
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多少吃点。”
他抽起两个枕头垫在在思的腰后,翻身起来,快步往楼下走去。
康嫂正好上来,两个人撞了个正着,她手里端着一小锅黑鱼汤,厨房刚熬好的,有助于伤口愈合,热气腾腾,还是烫的。
周觉山让康嫂把汤拿了上去,又分了两个小碗,他坐到床边,用汤勺一点一点地舀给在思,耐心地喂了她几口。
在思吃饱,再度轻轻地摇头。
周觉山饿坏了,他跟她一样快一整天没吃过东西,随即捧着鱼汤,快速地咕咚了两下。
在思静静地望着他,莞尔,等到他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才琢磨着如何开口。
“周觉山?”
“嗯?”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跟我说。”昨天他答应过她的,不能食言,他说了他会跟她解释清楚有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手里的汤碗悬在半空。
周觉山微顿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
难得她这次没有躲闪,也定定地回望着他,两个人认真地对视了好久好久。
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揣着,那最起码他的眼睛是不会欺骗人的。
周觉山低头,又看看手里还没喝完的鱼汤,将汤碗放到了一旁的角桌上面,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他站在窗边,观察了一分钟街道的情况,走回来,戴上手套,一丝不苟地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和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在思半靠着枕头,注视着他,安静地一动不动。
他坐回来,摘掉手套,将碗筷重新捧回手里,压低了嗓音,将一切娓娓道来。
“赵骏救过我,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
那一年夏天的暑假,缅甸暴雨,境内发生了四十年一遇的洪灾,整个缅北被洪水淹没,佛塔都沉入了河底,不到48小时之内,受灾人数足足有数十万人。
周觉山的家庭在缅甸也算有些背景,他听从家里人的嘱托,前往中国避难,却因为在边境遭遇山体滑坡,与原定在中国的亲人失联,醒来时,他浑身都裹着纱布,人就躺在赵骏的家里。
他当时伤了右脑、右腿,脚上打了石膏,右侧肋骨也断了。整个人动也不能动,每天半瘫在床上。
他在他家里养了足足有小半年。一直到基本完全康复,才又联系上家人,被赵骏派人给送回了缅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