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看向他。
孟长青终于道:“师父,我还以为你……”自从他上山以来,李道玄一直极少离开放鹿天,这是李道玄第一次连着半个月没有讯息,也没有前因后果,这事真的不常见。孟长青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出了什么大事,此时见李道玄回来,终于安心些,他对着李道玄喊了声“师父。”
李道玄望着他,似乎想伸出手去,却又微微一震,略僵硬地收回了手。
孟长青没察觉出异样,一双眼望着李道玄,“师父,您不在的时候,我一直……”他原本想说自己一直很担心李道玄,忽然又想起南乡子与谢仲春的话,他一个做徒弟的,担心道门金仙的李道玄,确实是有些好笑。思及此他改口道:“师父,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说着他抬头看李道玄。
李道玄许久才道,“以后不会如此了,你若是愿意……你若是愿意,我会一直照顾你,我不会走的。”
孟长青望着他,闻声心中感动,竟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李道玄一直话少,性子有点冷淡,他从未听过李道玄说出这样的话,也从没想到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反应过来后,他对着李道玄道:“师父,我会一直在山上,我不下山,一辈子陪着您。”可能是过于激动,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李道玄看着他,神色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终于,他低声道:“下去吧。”
“是。”孟长青出去了,临走前对着李道玄行了一礼。
孟长青走后,李道玄坐在原地许久,袖子上有血往外渗,擦着点手腕。
洞明剑气在周身回转,李道玄看向那焚出轻烟的香炉,没发出一点声音,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孟长青总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他明明记得这半年来所有的事,没什么缺的,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如那学堂上那副谢仲春的字,“一年之计在于春”,他盯着那副字看了许久,他记得是李道玄施的道术改了玄武的时令,却不记得他师父为何要这么做了,又比如说他每次上药室山找陶泽,看见药室前那棵梨花树,脚步总是要顿两下。
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所有的记忆,连带着那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愫,消散在那年的春风中。
他开始经常做一个梦,却又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梦。
学堂前,那副字一直挂着。
“一年之计在于春。”
孟长青依旧经常从那底下走过。
*
第二年玄武开春,万众期待的道门大典如期而至。
玄武少说也要两千年没开过山门了,此刻广开大门,迎天下道友。
天下宗门中,长白宗排场最大,近百来号人御剑北下,掠过大江大河,入了玄武仙门。和玄武不一样,长白收了许多女弟子,成群结队的女修从山前走过,玄武师兄弟们当面还是彬彬有礼,背地里已经全都疯了,热泪盈眶不外如是。
他们终于见到了成群结队的女修!全是女的!全是活的!一个男人都没有!
有师兄直接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女的!我都想去扑上去亲掌教一口!”
那场道门大典真是热闹极了,百年罕见的一桩道门盛事,但凡登上那伏魔台的道门才俊,多年后全部个个名扬天下。
不过最出名的,仍是长白玄室第七十二代大弟子,吴聆。
那年他并未夺得魁首,却仍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是长白大弟子第一次登上玄武的仙台,走到了天下的面前,只凭了一剑,便掀起了长达十年的道宗狂潮,新的天下,新的传说蜂拥而至。
就连鲜少吹捧人的齐先生都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句,“君子藏器于身,谋时而动,俊才也。”
玄武高台之上,谢仲春对那年轻人赞不绝口,回头对着南乡子道:“这年轻人用剑时很像一个人。”
南乡子将视线投给了李道玄,大约是调侃,低低道:“百闻不如一见,一剑霜寒十四州,名不虚传。”
而玄武道宗下,吴聆正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句,“道友请留步!”
负剑的吴聆回头望去,墙上翻下了两个人,落地时掀起了一地清尘。
第35章
“道友请留步”五个字似乎一下子拉长,落在幻境中如珠玉声, 砰一下溅开。
孟长青猛地睁开了眼。
当年玄武山前鸣蝉的夏日, 意气风发的少年, 一切的纠葛与误会,顿时烟消云散,他手心仍有星火似的灵力往外飘,人立在桌案旁,仿佛被定住了似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窗外宣阳城,不知名的鸟雀掠过枝头, 清晨带着微光的街巷, 有年轻的姑娘起床对镜梳妆。
幻境中半年, 于现实中不过三个时辰,不过三个时辰而已。
孟长青错愕地坐在案前, 看着手中那一把滴着鲜血的雪色头发,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与李道玄竟是真的有这一段前缘。
记起来后,再去想当年的点点滴滴,许多曾经不明白的事,忽然间云开雾散露出真容来,他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东西。
震断后又重炼的大雪剑倚在床头,崭新的剑穗随风浮动,好像那段被人遗忘了许多年的岁月, 柔软干净。它一直就在原地。孟长青终于回头看去。
有那么一瞬间,孟长青忍不住想,这些年李道玄是怎么过来的?那的确是极为沉重的东西,全压在了李道玄一个人身上,这么多年过去,李道玄竟是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无比的震撼。
孟长青忽然又记起他在玄武百字碑前用剑指着李道玄的那一幕,手不住发抖。
当初的李道玄会是什么心境?
次日午时,孟长青还在房间里坐着,此事太过震惊,他一夜没睡。
他把那把头发上的血洗干净了,竟是不知道该收在哪里,团在手中总觉得发烫。
敲门声忽然响起来,孟长青还攥着那把头发,闻声刷一下回头看去。
“长青?”
孟长青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第一次生出一种惊惶感,“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