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2 / 2)

由汴京回密州的路途,并无一河贯通的便利,而是要么全走陆路,要么绕趟原路,转折一番,才能全行水上。

陆辞素来不喜马车颠簸,对行陆路是能避则避的,现便仗着自己没晕船的毛病,择了较为麻烦的水陆。

只是上回来京时,他走的是商船最多、路程也最短的京东西路方向。

这回,他见时间充足,又有意带狄青游山玩水,便选择了迂回绵长,先顺着汴河从南边兜上一圈,再转沂水北上进入密州的路线。

陆辞未料到的是,上回没遇上的小麻烦,这回就被结结实实地碰上了。

问题出在从汴河转沂水,起衔接作用的一处官渡口上。

但凡经过官渡时,船只想要靠岸停泊,装卸货物,都需经艄公严格对照路引所写,一一进行查验,确定无误后,再缴纳上三十文许的费用,便可予以通行了。

然而这回陆辞所乘的船只,却没那么顺利。

查验货物的吏员在船上不断上上下下,皆板着脸,好似极不满意的模样不说,那些个比他们还来得迟一些的大商船队,都已顺利通过检验驶离了,唯独他们还被扣押着,一直盘问不休。

陆辞在出发前就知晓一路上多的是需同验看公验的官吏打交道的时候,从前是不得不亲自出面,现在条件宽裕许多,就直接雇了一名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牙人,由他代为打理这类事宜。

但这回拖延的时间太长了,陆辞不可能不察觉出不对。

他不露声色地给狄青布置了一道课业,便在对方奋笔疾书,苦思冥想时,将门掩上,寻牙人问询具体情形去了。

林牙人正为难着,见陆辞来后,面上便多了一丝尴尬之色:“陆官人。”

陆辞微笑,并未苛责他办事不利,只关心道:“可是遇上麻烦了?”

林牙人警惕地四下一看,见离得最近的官吏,也有十几步远,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便放下心来,坦白道:“是碰上‘吃拿卡’了。”

陆辞挑了挑眉。

对此,他虽早有耳闻,但真正遇上,却还绝对是头一次。

别看大宋官渡费十分低廉,但真正商旅需通行时,要付出的代价,却是这的几十、甚至上百倍多。

即使宋律上早将艄公“邀阻”客商,“横索”财物的行径定为重罪,仍是屡禁不止,只手段温和迂回许多。

威胁殴打等容易留下证据的,因畏于严惩,一般是不会再有的了。

但他们仍是手段百出,就拿最简单的一招:只消将商船长期扣在渡口,以存在问题为由,语焉不详地不住进行盘查,往往就能达成目的。

尤其是外出雇船运输货物,纯粹是为做生意的商贾,最受不了被耽误时间——每被多扣上一日,就得多付船上雇员、商行伙计食宿等费用,更别说心里同时还得承受的煎熬了。

若是以保存时限较短的物件为货品的商家,更会心急如焚,宁可多付些巧立名目的‘通行费’,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一船货物就此报废。

陆辞在汾州为官时,曾在卷宗中翻见过,曾有一常往返于汾、汴两处、以贩卖新鲜鱼虾的豪商,就是因交‘通行费’时未令人满意,因此受人刁难,被强扣过几回。

等三五天后被放出来时,虽人是毫发无损,但鱼虾却早已死尽,只剩满船腐臭。

几番下来,就生生被折腾得倾家荡产,最后愤而自缢的惨剧。

陆辞不奇怪总有人敢顶风作案,他只纳闷,怎么这伙人宰过往肥羊时那般胆大,都敢宰到他头上了?

莫不是认定了京官返乡时,通常无权干涉地方官的行政这点,才这般有恃无恐么?

陆辞仔细一想,忽就明白其中关窍了。

并非是他们胆大包天,而纯粹是不知情罢了。

他因自己出这趟远门,并非是奉了公职,所以极其低调,雇人也只是通过牙行从渡口雇的,从未宣扬过身份。

他为官身的信息,只在离京时在中书省和御史处留存,并未在公验上标注。

公验上所登记的,唯有他出行的目的,要往何处,途经何地,逗留几日,以及所携的具体人和物等。

因此在这船上的,除了他所带的三名下仆,以及狄青外,并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底细,仅能从他所携的满船准备在分密州或是倒卖、或是赠给亲友的商品上,外加所带下人的数目上判断,他家境颇为富贵。

单从他只讲究舒适、而不需奢华的衣着打扮,极轻极俊的年岁相貌,以及船中所载来看……

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为哪家豪商富贾家的子弟,且是头回独自出门做生意的,而丝毫不会往他本人就是朝中从三品的大官身上联系。

宰客宰肥也宰生,陆辞乍看是两都占了,自然躲不了被敲诈上一笔狠的。

林牙人在接下这活计,也充分考虑了这点,在真正遇上时,并不觉慌乱。

破财消灾,正常情况下,要个四五贯也就顶天了。

只在交涉时,他愕然发现,对方显然摆明了要欺负他雇主年岁小,多半没有自个儿出行的经验,所载货物又价值不菲,瞧着颇有利可图这点,因此竟是来了个狮子开大口,一要就是极不客气的一百贯。

一百贯!

林牙人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差点没被气死。

他可看得清楚,就连方才被有说有笑着放行的那一整只船队,都没要这么多。

他正头疼得不知该如何还价时,陆辞就来过问了。

尽管有暴露他没甚能耐之嫌,但眼看着对方不达到目的,定然不会轻易放行的架势,他唯有一咬牙,同陆辞说了。

陆辞即便是头回遇上这种事态,但到底有着在密州做大小营生、以及知汾州时翻阅过往案宗的经历,自然清楚,这价位高得不同寻常。

“这也怪不得你。”陆辞莞尔一笑:“只是一百贯,着实太多了些。可否劳烦你出面,同他们谈谈,看能否降下来一点?”

陆辞应得这般干脆,即使口称‘一百贯’有些为难,但听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也不似真头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