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知的是,就在自己盘算着如何从赵恒口中,不着痕迹地套套话的当头,就不慎错过了赵恒先是怀疑、后是不悦、再到阴冷的眼神变化。
“夫君且瞧瞧,小郎多乖巧啊。”
刘娥很快有了头绪,于是眉眼弯弯,轻柔地握了握赵允初那热软的小胳膊,就想往赵恒身边凑。
“小郎年小体弱,不当太频抱出走动,以免受风染病。”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赵恒却未似之前那般,配合着她也逗弄逗弄赵允初,而是垂下眼帘,冷淡地回绝了:“你若是连这也不知晓,便不合适照顾稚子。若你是真心怜爱他,就还是乳母代替,不必逞强了。”
这话里带刺,直刺得笑盈盈的刘娥神色一僵。
不顾她一脸泫然欲泣的委屈,赵恒不耐烦地侧过头去,不愿看她:“我还需处理政务,你且下去吧。”
刘娥同他年岁相仿,纵使养尊处优,日子顺风顺水,也难违岁月。
她既年老色衰,如何是年轻貌美是新人的对手?
之所以仍能独秀一枝,所凭的不外乎是独特性情,以及多年来备受阻挠、一朝相守,终得相濡以沫的情意了。
而现饱受质疑的,恰恰是这份情意。
口吻虽很是平静,但刘娥仍敏锐地察觉出,这话透出的疏离和冷凛。
处理政务?
可笑!
若是在十几年前,称得上怀有雄心壮志的赵恒说出这话来,或许还有几分可信。
但换作此时,任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冠冕堂皇的托词罢了。
刘娥得此逐令,依然抱着赵允初,惊疑不定。
她还未真正开口询问,怎么可能就说错话,以至于触怒官家了?
赵恒见她一动不动,好似还要辩解一般,更是不悦:“怎么,你又要‘代劳’不成?”
表面上,二人虽似重修旧好了,但当初刘娥代他批阅奏折时,他经臣子提醒所产生的疑心,却时刻都能重新浮出水面。
听得越发诛心的语句,刘娥一方面觉得脸上如被扇了记耳光般、火辣辣的疼,一方面内心则是极度不安,徘徊着万千不解。
但她也知晓,不论事出何因,现在都绝不是盘根问底的好时机。
这天底下,唯一能不给她留半分情面,叫她羞耻难当的,也只有天子了。
她忍下屈辱,柔顺道:“夫君教训的是。”
与此同时,她于脑海中将自己进殿以来的所作所为,飞快过了一遍,完全寻不出半分不妥之处来,便稍微放下心。
——怕是朝中烦心事太过棘手,官家过于烦躁,才暂时不愿与她倾吐吧。
得出问题并非出在自己身上的结论后,刘娥遂勉强一笑,温和恭顺地行了礼。
一转身,她就沉下脸色,竭力保持步履不急不缓,在宫人前不露端倪地行出了厅室。
她走之后,赵恒虽移开了定格在她背影上的视线,却未停下思维的发散。
甚至还自发地走入了疑邻盗斧的思路:将她近来的一些可疑举动,给尽数联系起来。
帝后二人各怀鬼胎,闹得不欢而散时,东宫之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上下齐心。
在赵恒那一顿毫无依据、毫无理智——寇准语——的发作后,这朝野中说话最有份量,也是最对陆辞品德有信心的首辅李迪、三辅寇准、以及东宫赵祯,就毫不犹豫地统一了阵线。
必须得保陆辞。
在见两位十分器重的重臣联袂而来时,原还因陆辞的回归而冲散了愁绪、难得露出笑模样的赵祯,马上就察觉到不妥了。
尽管他为回避爹爹未去早朝,更不曾在朝中布置耳目,此刻也能轻易从两人面色上看出事态严重。
等听寇准无比凝肃地将早朝中事一五一十地道出时,赵祯头个反应,即是惊诧万分。
他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昨日小夫子一直在我殿中,陪我叙话,还一道用了晚膳,我亲自送他出的东宫门,又怎会到爹爹那去了?”
赵祯这番为陆辞辩护澄清的话一出,却将李迪和寇准一直不敢肯定的猜测,直接来了个印证。
二人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八 九不离十了。
寇准轻轻叹息。
显而易见的是,陛下之所以毫无缘由地发作陆辞,恐怕根本不是为那子虚乌有的‘不逊之言’。
而纯粹是借题发挥,冲着陆辞背后的太子殿下来的。
太子对陆辞的倚重和信任,众人有目共睹,陛下自然也心知肚明。
那只消将陆辞驱逐出京,岂不等同于断太子一臂?
太子在颓丧之下,自然而然地就会收敛几分,正正如了收权心切的官家心意了。
哪怕真有‘口出妄言’,那定然也是陛下步步劝诱,步步相逼,为保护太子,陆辞才不得不招祸上身,自寻贬谪。
在听到李迪和寇准委婉阐明陆辞前程危在旦夕的缘由后,赵祯脸色登时煞白,紧抿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潜意识里固然有意回避,却绝非蠢钝之人,经二人点出后,自是信的。
像小夫子那么好,又是所有人眼里公认的能言善道,好与人交际的人,对爹爹素来敬重,怎么可能在归来的头日,就吵自身的依仗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