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1 / 2)

就在打发走部下的金悌还为是否要挑灯将这堆话本读完、以解那股猫爪挠心一般的瘙痒感时,宫里的小皇帝也召来了将在明日走马上任的御史大夫陆辞,以一吐内心的紧张。

陆辞听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不禁哭笑不得地问道:“远道而来,肩负重任的高丽使者未曾紧张,怎陛下身为泱泱大国之主,反倒坐立不安起来了呢?”

听他说得轻松,赵祯赧然道:“我还是头回接待高丽使节,恐不晓得,叫他们拿去与先帝时的情形比较,闹出笑话来。”

大宋与高丽之间,一直维持着颇为密切和友好的往来,不仅常派使节互访,还会有高丽的留学生前来太学、国子监读书。

有些成绩极为优异者,中举后留在此处做官,蒙高丽国主召也不思归的情况,亦不鲜见。

只是自赵祯继位以来,分明在先帝真宗在位时还来过好几回的高丽使节就未曾出现过,不免让小皇帝有些耿耿于怀。

结果高丽人真来后,小皇帝又难免慌了手脚,唯恐分寸掌握不对,坠了大国的威风。

陆辞莞尔道:“官家多虑了。在下官看来,官家只需将上朝时的七分威风拿出,添一分不苟言笑,再按惯例回赠礼物便是。”

见赵祯还是眉头紧锁,陆辞又开导道:“况且高丽使节一直未来,也另有原因在,而同官家无关。”

赵祯纳闷道:“此话当真?”

陆辞颔首:“高丽同宋土间,可还隔了一个辽国。在中原局势不明,相对弱小的高丽要想求存,要么需作一根两边倒的墙头草,要么就得装聋作哑、作壁上观了。”

尽管高丽素来对大辽和大宋‘一视同仁’,以求书画、雕塑、技艺和宗教为主,哪怕有所交流,也全然谈不上军事上的援助。

但在战事一触即发的敏感时期,高丽为了稳妥求存,定也不愿得罪近在咫尺的这一庞然大物的,不得不避嫌的。

赵祯听完,先是恍然大悟,接着不知想到什么,就更疑惑不解了:“现西北战局虽已逐步明朗,可我们与契丹之间,仍是冰冻三尺,他们怎就敢在这节骨眼上来了?”

陆辞笑了:“这群高丽使节,我听说可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出发了。要真是一路直奔汴京来,哪怕路途崎岖难行了些,到底未到冰天雪地的寒冬,又怎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他们这会儿虽无意声张,但多半是已先去了辽国一趟,探出几分那边的态度,才敢继续南下,往我们这来的。”

因契丹国主耶律隆绪自知,离跟李元昊这便宜女婿撕破脸的时候已经不远了,要同还未真正翻脸的大宋修复关系、确保要紧时刻不腹背受敌,就成了当务之急。

只是两边关系既未真正破裂,仅是双方心知肚明的地步,便也不好光明正大地上门——尤其契丹国主也自诩强邦之主,又如何愿意能当自己孙辈的幼小宋主赵祯先行弯腰?

这才有了要借高丽使节之口,先同宋庭进行一番你来我往的暗示,再正式派使节上门的打算。

见赵祯气鼓了脸,重新陷入深思的模样,陆辞才想起补充一句:“这些说来,不过是下官越俎代庖的些许猜测,那边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建议陛下还是以诸位宰辅的商议结果为主。”

“他们的话,我自然会听。”赵祯老气横秋地摆了摆手:“小夫子的话,也得听。”

不管是真是假,有小夫子这一席话垫底,原本还有些焦虑不安的赵祯顿时安下心来了。

刚好礼部已然筹备 ,后天夜里,便要在宫中大摆筵席,以款待远道而来的金悌一行使节。

这场宫宴,升朝官们皆需出席,陆辞身为从二品的御史大夫,自也在赴宴之列。

因他才在御史台上任一日,给他打下包票、要提升大夫职权范畴的小皇帝也还没来得及有具体行动,在那形同虚设、只空有名头的职位上待了一天的陆辞,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闲。

也令他颇感别扭——不知不觉中,他都习惯了赴任的头一天,都将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的状态了。

许是因忌惮他深得圣心这点,哪怕御史行事无需关白长官,除了面对这空降的大夫全程沉着脸、必要的行礼和问候外对陆辞完全刻意回避的御史中丞韩绛外,其他御史们对他还是恭恭敬敬,不敢轻忽慢怠的。

陆辞看出他们的口不对心,也毫不着急,只微微笑着一一回应。

等到这日结束,他虽还未对御史的工作完全熟悉,但包括所有人名和面孔对应在内的基本情况,已是了然于胸了。

只是在沐浴更衣后,前往宫中赴宴的陆辞由内侍领着,准备在座位上落座时,看着身侧笑吟吟地冲他点头示意的参知政事王曾时,不由语塞。

“你这是,”陆辞无奈地看向这脸既嫩又生、不敢直视他的小内侍,心里隐隐有了对方受人指使,要阴谋害他乱序而坐的猜测,婉言提醒道:“弄错了吧?”

不等内侍开口,王曾已笑着解释说:“他未曾弄错,这可是官家亲口下达的指使。且官家还猜出你心思细密,不会轻易坐下,才特意向我也交代了这么一声。”

小皇帝又想做什么?

陆辞微微蹙眉,无奈地抱怨了句:“王参政,怎不劝劝陛下?”

“并不是多不得了的事,你坐下便是。”王曾很是放松地一笑,几是拽着陆辞坐下后,才说道:“真论官阶,你也是从二品的大夫;要轮职权,你可是连寇老西儿那暴脾气如今都得敬三分的御史台之长,怎坐不得?”

要换作别人说这话,难免透出些暗讽的挖苦气,但王曾神态轻松,口吻亲近,又与陆辞有称得上有点交情,陆辞自不可能真正误会。

陆辞叹了口气,望了眼还空着的主位,徐徐坐下:“既然如此,我也只有从善如流了。”

王曾笑着看他一眼,并不言语。

他认为的是,官家年岁虽小,心思却是不少。

会将陆辞的座次提前了七八位,安排在自己身边这一颇为显眼位置的目的,应不止一个。

恐怕既是为了弥补将陆辞遥命为节度时错失的宣麻风光,也是为了在高丽使节前炫耀一番,自己最为得意、也最为心爱的才俊吧。

王曾待人素来不远不近,摆明不涉入党政的纯臣立场,哪怕面对是他相对欣赏的陆辞,态度上也未有多大的偏转。

在劝陆辞坐下时说了那么几句后,之后的等待期间,他就只与陆辞偶有交谈了。

文武百官很快由内侍们有条不紊地引领入座,紧随其后的,便是坐在客席上的高丽使节。

待人皆到齐后,自是一身隆重仪服的大宋国主赵祯,与郭皇后驾到了。

看赵祯神色如常地接受众人起身行礼,开宴之后,又从容自然地与高丽使节简单交谈,赐下礼物的模样,陆辞不由眨了眨眼。

看赵祯这成熟镇定得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居然丝毫不能将对方,与昨晚还紧张得连呜呼哀哉的那个小郎君联系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跟高丽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