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了一跳,笔尖走偏,在竹简上划出斜斜一撇,显然新写的这遍又作废了。
他沉声回瞪她:“岁行云,你……”
岁行云脑中乱糟糟,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我、我没事,我很好。我只是突然想起,似乎有两三个月没来癸水了,而已。”
李恪昭傻眼良久,倏地站起身来:“……而已?!”
分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什么已!
李恪昭如临大敌,火急火燎求见了缙王,延请太医往府中替岁行云诊脉。
太医诊脉的结果是:疲累久积,加之冬寒重眠,只需安生修养,膳食滋补,过一阵就无事了。
送走太医后,白激动一场的两个傻子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缓过神,双双没好气地笑出了声。
*****
十二月十五,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如期到来。
包括李恪昭在内的各地主政者们依次禀了当年政绩,王君及卿大夫们再轮流质询与关切,之后便是嘉许封赏之类。
一切仿佛与往年没什么不同,直到三公子妻舅、上阳君陈之道捧芴而出,弹劾六公子李恪昭的屏城新政。
“……虽屏城民生大好,足见新政之功。然,屏城郡府允女子出门谋生、准予其承袭家业,并认可女子掌家甚至立户,屏城军尉府更是荒唐任用女将女卒,此等种种,实在有悖天道伦常……”
陈之道显然有备而来,滔滔不绝,义正辞严。
有他投石问路,三公子、五公子各自阵营都有人挺身而出,附和陈之道对李恪昭的挞伐。
很明显,三公子、五公子今日已达成默契共识,暂且放下争斗,先合力踩死李恪昭,之后二人再决胜负。
庭上大多数人都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今日能站在此处的谁不是人精?用脚趾头都能想通陈之道为何忽然对李恪昭发难。
自太子卧病这大半年来,缙王对继任储君之事一直绝口不提,对屏城新政也不置对错,因此谁也吃不准当今王君对六公子李恪昭是个什么心思。
如此形势下,与三位公子并无直接利益关联的聪明人都知该明哲保身、少说少错。
而李恪昭从头到尾面无表情,连眼角余光都没给谁一点。
待陈之道说完,缙王咳嗽一阵后,浑浊的眼神看向李恪昭:“可有自辩?”
这一年里少了太子分担国事,缙王操劳许多,肉眼可见地衰老不少。入冬后又有寒疾反复,说起话来有些中气不足的痰音,叫人愈发难辨喜怒。
“无。新政是对是错,自有君父裁夺。”李恪昭不卑不亢,不急不恼。
缙王几不可见地颔首,又看向陈之道:“依陈卿所言,屏城新政弊大于利?”
“君上英明,”陈之道捧芴躬身,旋即站直,“君尊臣卑、父尊子卑、男尊女卑,此乃天道纲常,亦是国之基石。若基石不稳,则国有远忧。”
“如今屏城新政已成定局,若要修正此错漏,当如何解法?”
缙王这个问题让在场许多人为李恪昭捏了一把冷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要断定新政有错了。
陈之道面有淡淡喜色:“换人主政即可。”
缙王不置可否,再度看向李恪昭:“依你现今对屏城的了解,你三哥、五哥,或上阳君本人,谁更适合接掌屏城。”
李恪昭眉梢轻扬,执礼道:“积玉镇前鉴犹在,上阳君显然不是恰当人选。”
此言一出,朝臣中又不少皆低下头去,拼命抿唇忍笑。
积玉镇本属上阳君陈之道封地,当初就是因他懒政疏忽,才导致积玉镇被代国强占,最后还是李恪昭的人将之收复。
之后陈之道被处收去封地军政治权,如今只有享上阳之地食邑五千户。
这人也没个廉耻自知,眼见李恪昭将屏城打理得有模有样,竟又打起屏城的主意来,也不知是真将李恪昭当软柿子在捏,还是在为三公子探路。
缙王也笑了:“上阳君确是不合适。那你三哥、五哥呢?”
这局势对李恪昭愈发不利,群臣中的公仲廉不得不开始踌躇,思索自己要不要站出来声援一二了。
毕竟如今李恪昭手中最有分量的筹码就是屏城,他也是煞费心血才将屏城打理成如今欣欣向荣的局面。
若这就被人强摘了果子去,莫说继任储君之事再与他无关,将来新君继位后,他连保命都成问题。
李恪昭倒是面色不变,平和应道:“儿臣在异国为质多年,与二位兄长多少生疏,并不清楚哪位兄长更能接手主政屏城。还需君父劳心,听取群臣众议后定夺。”
缙王又是一阵咳嗽,接过近侍递来的温水饮了小口,缓了许久,才道:“那便仍由你继续主事屏城,待年后再议吧。”
大朝会上这一出下来,依旧没谁看得懂缙王对六公子李恪昭做何打算。
六公子李恪昭稚龄离国,在外为质多年,归缙后又被外放至边陲屏城,朝中许多人对他毫无了解,自无从将他与三公子、五公子比对优劣。
今日面对三公子、五公子极其党羽的合力围攻,他并未展现出如何精妙的智计,甚至无任何还击的意图。
众臣百官看在眼里,或多或少对他有了新的审视与评估。在场人精们非但不以为他软弱可欺,反而更加深彻而直观地看出他不容小觑。
早前他收复积玉镇有功,缙王表现得不咸不淡,只给了他合理赏赐,却仍命他回屏城主政,毫无召回王都听用、加重荣宠之意。
如今他主政屏城不足两年便有了亮眼政绩,缙王仍旧无护持拔擢的苗头,还任由三公子、五公子极其党羽联手对他展开刁难甚至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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