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2 / 2)

外人看不出个所以然,苗小柔却知道,这是做给她看的——为了证明一切只是酒后失德,乃无心之失,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有第二次。他们以前是怎么,以后还会是怎样,他说了是好哥们儿, 就一辈子不会变。

彼此都不提这件事,很好,省得她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说话。不会在一起用膳了, 不会没事在一起呆坐了,白睢更不会大晚上想起什么就翻窗子进她屋了。

他可以整整三天不来找她, 一句话都没有,连面也不露。苗小柔自然也是绝不找他的, 只管给他纳千层底,给他变着花样编剑穗,做一些家乡菜差人给他送去。毛崇之两边跑,早上刚送来陛下御赐的好物件,下午又去送苗姑娘亲手做的小东西, 简直成了他俩的传话筒。

“嘶——”一走神,她又不仔细扎了手。

毛崇之搁下皇帝陛下差他送来的蜜糖果子——这可是专程请了永州城的师父进宫,在御膳房做出来的, 新鲜着呢——而后抬眼瞅了瞅苗姑娘,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哎哟,苗姑娘你可得仔细着点儿,若再伤了手,陛下不得心疼死。”

苗小柔把扎破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脑海里白睢憨头憨脑的脸一闪而过,张嘴,语气并不轻快:“嘁,他才不会。”

毛总管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哪里的话,陛下何时不紧着姑娘您呢。好吃的要分您一半儿,好玩儿的也分您一半儿,您瞧这蜜糖果子,千里迢迢请了永州城的师父进宫做的,还特地找的是您常吃的那家。”

食盒揭开她就闻到味儿了,算这狗东西还有点儿良心。她瘪嘴笑了笑,捡了一个放在嘴里,家乡熟悉的味道,真是好吃极了。

毛崇之见她笑了,苦于这样两边跑,没忍住便多说了几句:“奴才向老天爷借一百个胆子,今儿多个嘴——唉,别看咱陛下搁您这儿尽做傻事,其实机敏聪慧,城府极深,朝堂上的事儿陛下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到了‘情’这一字上,却是个愣头少年,非觉得自己那是心病。”

她与白睢的关系,早已提都不想提,百种可能她都想过了,烦得恨不得一头撞死。苗小柔原想再吃一块,却被他两句话就说得立即没了胃口,垂下眼皮子低低道:“毛总管,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陛下夜里做梦总叫姑娘您的名字,对别的女人是半点兴趣也没有。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样的心思?依奴才看,这哪儿是心病,这分明是用了情了,却没转过弯儿来。您瞧,专程给您送的蜜糖果子,陛下他呀,整天都惦记着如何讨您开心。”

三岁那蠢猪脑子,倒也可能犯傻到这个地步。苗小柔听了毛总管的话……什么做梦都叫着她的名字,什么整天琢磨讨她开心,瞬时心里头如这果子一般甜腻腻的。

可不过短短一个眨眼,尚未尝够甜味,便又反尝出了苦味。

那日她问白睢,可还记得当初议亲之时撂下的话,白三岁当时拍着胸口保证决不食言,一辈子做好兄弟。那时候听罢了他的话,自己不知在裕德池的水里藏了多少眼泪,越哭越诧异自己为何偏就看上了这个白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栽进去的呢。

她呆愣了小一会儿,将毛总管的话反复咀嚼,涩涩笑了——原来,三岁他……他这个傻子,骗子,呆子,天大的蠢才!

可那又如何,这份儿感情该怎么安放,她哭过以后,细细琢磨了两三日,早已打定了主意。眼下听得这番话,只是平平淡淡反问道:“毛总管,揣测圣意可是重罪。”

毛崇之苦着两条眉毛,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眯眼干笑:“咱们做奴才的,别说揣测圣意了,多嘴更不应该。只是那安神汤喝多了也使不得,若不是担忧陛下龙体,奴才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她皱了眉:“什么安神汤?”

“陛下当您是有血缘至亲,这不以为自个儿对姑娘的喜爱,是坏了人伦么。耻于夜里总梦到您,便让太医开了方子,想睡得安稳些。”

呵,这个蠢才,三岁倒回去两岁。

苗小柔心里又甜又苦,索性埋头绣起东西,将情绪都好生藏起来,平平淡淡客客气气道:“毛总管,你的主子犯了这毛病,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说到重点,毛崇之脸上的笑加深了:“嘿,二位主子两情相悦,您去开解开解,这事儿不就早日圆满了么。”

她继续绣着红梅:“谁跟他两情相悦了。”

嘴上否认,苗小柔心里却自认毛崇之说得对。她是发觉自己对白睢的情感走偏了路,哪还是什么哥们儿,若还是哥们儿,她就不至于吃郭昭仪的醋。若还是哥们儿,听了白睢的兄弟言论,她就该松口气,而不是躲进水里哭。

几天下来,她也是坦然了,没再心慌得针都拿不稳。

“说句不该说的,奴才活了半辈子,哪怕不想揣测主子们的心思,可年纪阅历摆在那里,瞅几眼便没有不懂的。姑娘您还别生气,您啊,千真万确就是喜欢咱陛下。”

苗小柔将针扎在绣面上,恼得一把将绣活扔桌上,蹙起的眉头间带着薄薄的愠怒:“那又如何?我就合该不要脸皮贴上去么。”

苗姑娘突然的怒火让毛崇之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月老还当出了问题:“……”

“他想要的,并不就是适合他的。毛总管,有些事捅破了反而更糟糕,那何必捅破呢。”

毛崇之还想说点什么,方才张开嘴,苗小柔又将他打断:“我虽低微,却也是有尊严的,不是替代安神汤的药。”

毛崇之要说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因为他也是听得方才那句才反应过来,自己个儿光紧着皇帝主子,不忍见主子继续受煎熬,却忘了站在苗姑娘的位置想一想。

一时便就没了话说,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送走毛总管,苗小柔又拣了个蜜糖果子吃,入口,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倒是吃出了酸味儿。尝了两个,便扔在桌上再也没动过。

两情相悦,是不是也得门当户对。

那一晚,自己为什么扑在桌上哭,哭湿了半拉袖子,她想来想去终于理出个缘由。

少爷和丫鬟尚且还能私奔,皇帝与民女难道也要私奔么。她出身不高,想留在他身边自然可以留,虽做个妃子是足够的,可也要问她愿不愿意。

她曾说过,要嫁便嫁做正室,将来绝不许夫君纳妾。可是一个皇帝,注定三宫六院,她这样的出身更是做不了正室。她又打小当大姐头当惯了,自问受不了这样的气,尤其那个给她不公平的人是白睢,更加不能接受。

既然如此,那不如宁缺勿乱,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收回了这不该有的感情。

更何况,一碗虎狼之药喝下去,她根本不能生。

彼此之间横着一条鸿沟,注定跃不过去,何必捅破这层纸呢。洒脱一点,至少不会搞得太难看。

三岁到现在没在男女之情上开窍,应该算是幸事一桩。

她心头苦涩,擦了擦眼角不及流下的眼泪,吸吸鼻涕,捡起绣活重新落下密密针脚——她在给三岁纳鞋底,这小子又长个儿了,嚷着鞋不合脚,非要她做的才穿。

如今回想起自己为他做的事,哪是什么奶奶老娘做的,分明就是妻子做的,她竟乐得去做。唉……罢了,他喜欢便做吧。

白睢那里等到毛崇之的回复,只晓得那蜜糖果子奶奶似乎已不爱吃,约莫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毛崇之一脸苦相,有话又不说,本就心烦,他看得更想打人。

“又胃疼了?”

“奴才心疼……”

“心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