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黄顺小心的应声道:“是啊,元德皇后素来节俭,不爱香料一类,案上反倒多是供着一些花草盆栽。只有这一味安神香,倒是常点。”

皇帝薄唇微扬,不觉露出笑容来:“是了,她是怕朕睡得不好呢,每每朕来,多是要点一炉的……”他此时不由得便又想起昔日里夫妻恩爱的旧事,心中不觉一软,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皇帝躺在榻上,嗅着鼻尖熟悉的熏香,倦意渐渐上来,不一会儿便又合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是难得的好眠。甚至,他还在梦里见到了元德皇后。

她坐在秋千上,是少女时候的模样,梳了双髻,带着一对珠花。随着秋千的摇晃,珠花花蕊上的珍珠也微微动了动,衬得她满头乌发如鸦羽。她回头看着他,笑起来的时候,眸光如水,仍旧是那般的温柔可爱。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生怕惊到了她,只是怔怔的看着。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已爬过千山,跨过万水,等待许久,为的也不过是为了站在这里,看着她垂头和自己微笑。

多么好啊,她还在那里,还能与他微笑……

皇帝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残阳如血一般的照在朱红色雕花木窗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仿佛是还没能从梦中回过神来了,皇帝抬目看着窗外,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梦到皇后了,不是他刻意不想,只是一种自我的本能罢了。

就像是当年太后临终时说的他的心“又宽又大,只有江山才能稳稳的压在上头。那些个人,来了去了,叫你高兴或是难过,都是一时儿的”。皇后去了,他自是悲痛欲绝,几乎白了鬓发。然而,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万里江山、天下百姓乃至于膝下那些儿女……每一个都不是能轻易舍去的,他也只能故作从容的将那些悲伤避开。

后宫里的人来来去去,总有贤妃、王昭仪那样的旧人陪他说旧事,有谢贵妃那样的人间绝色与他百般温柔,也有鲜活娇嫩的美人前仆后继来填补他的空缺……

可是,当他梦见元德皇后的时候,那种如狂的欢喜忽而涌现出来,少年时的心跳也跟着回来,纵然知道是梦,可依旧不愿就这么醒过来。

梦醒后,被时间冲洗的痛苦仿佛不曾淡去一丝,鲜明如旧,重又回到了他的心口。

有那么一刻,皇帝几乎无法去否认:他所失去的,此生永远没有什么人或是东西能够填补,就如同心头剐走的肉,永远都不会好了。天底下无数人想破脑袋的想法子让他欢喜,他也的的确确有许多值得欢喜的事情,可是纵然是用那些欢喜去掩饰痛苦,痛苦也永远都是痛苦。他的心口,也永远都少那么一块。

他怔怔的看了许久的斜阳,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夕光落下,方才轻轻的开口叫人:“黄顺,”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和疲惫,“派个人去东宫传旨,让东宫那边的人都撤了吧。过几日便是四郎与阿娥的婚礼,太子到底是长兄,总也要去看看的……”

事涉储君,自是不可小觑,东宫解禁的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的。至少谢贵妃很快便知道了,她倒也不生气,反倒是十分从容的笑了一声:“太子就算太子,总是有许多旧情可以去耗的……”只是,总有一日,那些旧情也会耗光,到时候太子又要如何?

谢贵妃低垂眉眼,染了蔻丹的纤纤细指在花梨木案上轻轻掠过,柔声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么前些日子的谋划也能用上了——”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传话给兰射,让他按计划行事。”

第81章

东宫解禁, 便是郑娥听到消息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经此一回,太子倒是安稳了许多, 平日里也不敢再乱出门。倒是太子妃崔氏特意带上康乐郡主, 一同去了泰和长公主的公主府去看郑娥,顺道给郑娥带了些添妆礼来。

康乐年纪尚小,虽不知事但经了这么一回却着实是受惊不少, 整个人看着都瘦了许多,白嫩嫩的面颊也没了往日里的婴儿肥, 渐渐显出秀气的轮廓。因为她这几个月一直被拘在东宫里不能出来,这回好容易随着太子妃崔氏一同出来,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欢喜的,只是仍旧害怕的牵着崔氏的手,躲在后头, 怯怯的看着人。

郑娥虽是知道太子算不得多好,可瞧着康乐这么小的孩子也跟着受罪, 心里自是有些心疼的。她想了想, 便又从边上的那边拿了几个果子, 弯下腰递过去, 轻声道:“阿晗你吃蜜柑吗?”

康乐郡主名叫萧晗,是太子给起的名字, 平日里亲近些的要么叫她“阿晗”要么便是叫“康乐”。

萧晗先仰头去看太子妃崔氏, 不知该不该拿。

崔氏叹了一口气,便道:“不认识了吗?这是你四婶婶呢……”她抚了抚女儿的肩头,便道, “还不快谢谢你四婶婶。”

萧晗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的叫了一声:“谢谢四婶婶。”这才伸手拿了蜜柑,自己剥了起来。

这回倒是轮到郑娥脸红了,嘴唇动了动,小声道:“要后日才成婚呢……”话虽如此,心里仍旧是极高兴的。

崔氏见她粉面含羞,心中微动,倒是感叹了一句:“四郎等了这么久,可算是如意了,如今还不知如何的得意欢喜呢。”说着,她又拉着郑娥的手在临窗的小榻上坐下,语声温温的与郑娥道,“你们小夫妻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能够有今日,自是再好不过。以后啊,只要你们齐心,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的……”说着,便又交代了许多夫妻间相处的心得——虽说她与太子关系冷淡,可到底是费了不少心思,在这上面多少还是有许多话可以讲的。

郑娥一一听了,一直等到崔氏就要起身告辞,这才犹豫着开口道:“皇嫂,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她咬了咬唇,迟疑着道,“四哥哥说,楚王、吴王遇刺之事,倘若不是太子所为,便是东宫里有奸细与人里应外合。嫂嫂若是有心,倒是可以留心一二,若是找出那些个奸细,日后多少也能安心些。”

崔氏闻言微微一怔,倒是垂眼看了看郑娥,含笑道:“阿娥你也长大了……”她目中神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声道,“嗯,嫂嫂记在心里了。”

转瞬便到了大婚那日,二月里尚且有些春寒,好在天气还不错,至少不是萧明钰担心的雨天。为着这个,萧明钰还特意派人去给算日子的钦天监那里送了厚礼——这要是雨天,他去接自家王妃都不方便。

郑娥作为新娘,比起那些个收拾嫁妆、准备东西的宫人们都显得清闲多了。且她素是个乖巧的性子,虽说前几日略有些辗转反侧,可真到了成婚这日,不知怎的心里竟是忽然安定了下来:是了,她要嫁的是萧明钰,她自小便认识、喜欢的人,而他也喜欢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这般一想,她心里头安定许多,没再胡思乱想。因她每日都要早起练字,这一日到也不必等人来催,早早的便起了,闲着无事便坐在房,由人替她更衣打扮。嫁衣自然是早早的做好了的,换好嫁衣,只需坐在房里头由着人给她净面、梳头,就连早饭都是别人端着粥碗给她喂的。

这桩婚事倒也如了泰和长公主的意——当初皇帝要让她收郑娥为义女的时候便顺嘴提过一句,说是打算要把郑娥嫁给自己的几个儿子。虽不是皇帝当初说的五皇子或是六皇子,但魏王显是又更好了一筹。多个皇子女婿,总也是面上光彩的。故而公主府上下,对着这桩婚事亦是十分用心。

虽说许多人都议论郑娥出身,想着以萧明钰这嫡皇子的出身,最后居然娶了这么一个王妃,算起来着实是有些亏。可是那些人却不知道,郑娥的嫁妆实际上并不比那些个贵女要少。除却当初皇帝、皇后特意给的,还有太子妃、泰和长公主等等长辈的添妆,倒是能把整个院子都填满。后面又添了萧明钰给聘礼,泰和长公主瞧着窦嬷嬷一个人清点的辛苦,便又特特拨了两个嬷嬷去给郑娥那边帮忙收拾。

二公主很有些姐妹义气,自告奋勇来陪郑娥,顺便还悄悄给郑娥塞了两块糯米糕:“糯米抗饿,你要是饿了,就悄悄在轿子里头啃两口。只有一点——千万别蹭了嘴上的胭脂,要不就不好看了……”

郑娥悄悄的捏了捏二公主的手,有人陪在身边与她说说俏皮话,心里倒是舒服了许多,面上亦是不觉的笑了笑。

因着萧明钰心急,迎亲的人倒是来得比想象中的更快,只是这皇家迎娶自有吉时。泰和长公主心里头颇有些嫌弃侄子这火急火燎的模样,索性就这么叫他在外头等着,自己则是趁着还有时间,亲自去了郑娥房里,温声与她交代些夫妻间相处的事情。

想了想,她又给郑娥递了两本画册,解释道:“我膝下只有两个小子,你又一贯是个乖巧懂事不必人操心的,我竟也忘了这事。好在还有时间,你也别羞,多少看了一看。夫妻之间,这事好了,别的事也会慢慢好的。”

郑娥见着那画册封面,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她不由垂下头,雪玉似的面颊红的好似初开的牡丹,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之前,二娘拉我看过了……”

泰和长公主不由微笑起来:“这可好,二娘一贯爱淘气,这一次总算也是做了件好事。”她轻轻的抚了抚郑娥的发顶,怕弄乱她才梳好的头发,只是轻轻的掠过,“别担心,也别害怕。等以后,你就知道你们的缘分有多么珍贵了……”

泰和长公主能说出这话,自是颇多感慨——她的第一任驸马,薛斌的父亲薛不言便是与她青梅竹马长大,婚后两人恩爱不疑,朝夕相处,如今想来那一段时日亦是犹如神仙眷侣一般令人难忘。纵然如今驸马张峤亦是与她夫妻和睦,可那总是不一样的。

泰和长公主说着说着,倒是生出几分感伤来,用帕子按了按有些发红的眼角,笑着与郑娥打趣道:“你放心,要是四郎以后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出气去。”

郑娥虽说只在泰和公主府上住了四年左右,平日里其实不大与泰和长公主说话,至多不过早晚请安,可如今这般情况,竟也生出许多不舍来。她不由的伸出手握住泰和长公主的手,想了想,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道:“四哥哥不会欺负我的。”

泰和长公主被她这有些孩子气又有些认真的话逗得一笑,差点笑得仰倒。

她们又絮絮说了许多话,待吉时至,外头的萧明钰再忍不住,派了人来里头催。

泰和长公主很是抱怨了一番:“就怕我藏了他家新娘子不给他似的……”到底还是体谅侄子等了这么多年的心急之情,想了想便又替郑娥理了理衣裳还有凤冠霞帔,最后再从身后的丫头手里接过朱红色绣龙凤呈祥图案的盖头给郑娥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