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道:“家里还有一盒蜜糕,悦卿听话,回家吧。”
那是褚怿最后悔的一次听话。
褚怿获救后,辽探首领亲自把云氏扣押在庙前,逼迫褚泰就着月光画下他承诺的布防图。
而云氏,则在褚泰提笔落纸的那一刹那,抓过颈边的长剑,毅然地自戕了。
……
烛火静谧,褚怿被火光照耀的脸也沉默静谧,容央黯然低头,想起褚蕙提及这件往事时讲的那些话,眼眶里一阵发酸。
褚怿眸里倒映着三簇微小的火光,道:“那天是我六岁的生辰。”
容央道:“我知道。”
褚怿意外地看向她,她浓睫漆黑,明澈的眸里涌动着揉碎金辉的泪,泪光里也倒映着那三簇萤火一样的光芒。
“我知道你的生辰是冬至,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再愿意过它,不再愿意跟人提起它……我知道在褚家人心中,没有什么能比尽忠守义更重要,我也知道在褚家,离别其实是常态,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我知道你的每一次远行,都有可能不会再回来,我们的每一次告别,都有可能是我们看对方的最后一眼……”
容央鼻头发酸,转开眼,忍住道:“反正,我都知道。”
祠中阒寂,半晌,褚怿低低一笑:“褚蕙跟你讲的?”
容央道:“没有。”
心里默默道:我自己觉悟高。
褚怿道:“最后那一句,不对。”
容央仰头。
褚怿看着烛火后静立的灵位:“我会和你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
夜幕浓黑,一排排宫灯如游龙盘卧,灯火如昼的文德殿里,官家愁眉不展伏于案前,再次向吕皇后确认:“慧妍真的铁了心要嫁给他?”
吕皇后点头,朦胧灯影里,眉间亦有郁郁之色。
官家叹息。
吕皇后看他满面愁容,体贴地道:“要不官家先别急着下旨,臣妾回去再劝劝她?”
圣旨一下,那人若拒绝,可就是抗旨不遵,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再一次羞辱慧妍了。官家迭声应是,嘱咐吕皇后一定好生劝劝。
吕皇后应承,道:“夜色已深,官家近日操心北伐之事,人都清减了,今日就早些休息,顺便去臣妾那里看一看安儿吧?”
提及小皇子赵安,官家展开的眉头又隐约堆起一层云翳,但唇边却微微含笑,道:“朕前两日听崔全海说,安儿现在已能坐着了?”
吕皇后笑道:“闹腾得很,何止是坐,一不留神就到处乱爬了。”
官家笑笑,便欲起身,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仓皇之声,有人高声喝道:“燕京急报!燕京急报!”
官家听得“燕京”二字,心头赫然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后半段,下一更争取周二。
——2020.11.29
第104章 、守候
平熙六年春, 贺家军二十万骑兵败于大辽燕京城外,主帅贺渊以身殉国。
蛰伏数月的大辽将领率五万铁骑长驱直下,仅用时三日, 破贺家军大本营——蓟州。
贺渊长子贺平远求援金军, 以“分身乏术”为由被拒, 仓促之下,率残兵三万人退守玉田。
北伐战场, 一派狼藉。
京中大震,一道道奏章、诏令进进出出, 铺天盖地。
不日, 褚怿调兵三万赶赴前线, 褚晏率六万褚家军北上驰援。
三皇子赵彭同往督军。
铿然一声, 一杆红缨枪破空而起,枪尖快若流星, 震落簌簌春花。廊庑里, 荼白在摆稳的小案上铺平宣纸,放齐笔墨, 不时朝廊外舞枪的两个少年人侧目。
雪青提着一篮新采的月季过来, 示意她专心。
荼白敛神,转回头继续研磨。案前, 容央静默坐着, 提起那支羊毫沉吟片刻后,落笔写信。
荼白怅然道:“殿下, 这一次, 褚家人是真要上战场了?”
容央从容构思,尚不及答,庭中舞枪的一名少年道:“贺家父子从京中浩浩荡荡地领着二十万人去攻燕京, 结果城没攻下,反把自个守了几十年的老巢丢了,四伯和大哥要不上阵,如何能把这屁股擦干净?这屁股要是擦不干净,那咱大鄞可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对面人回枪反搠,格开少年杀招,顺势斜出一枪,少年往后纵开,枪尖在地砖上一划过后,旋身反击。
双枪交锋,火花四溅,挟以激荡气流,横扫得满庭花叶飒飒簌动。
荼白却无心观战,闻言只道:“那这一仗要是打起来的话,得打上多久哪?”
交锋中,身形较长那个开口:“蓟州一败,贺家退守玉田,算上从燕京城外逃回来的厢军、禁军,以及渔阳、三河、玉田等地的贺家旧部,仅仅十万不到,四叔和大哥带去的援兵,总共也只有九万人,但要想雪耻,除夺回蓟州外,还必须赶在金军结束上京一战前攻下燕京,否则大金便有机会伺机反悔,不再履约归还燕云十六州。”
“铮”一声,枪杆被撩开,虚空之中一阵嗡鸣,对面人接口道:“所以这一战,四伯、大哥只能从快,破釜沉舟,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