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远丧着脸,怔怔讲完以后,蓦然失笑,撑着酒案笑如哭丧,笑如痴狂:“什么摅忠报国,披肝沥胆;什么忠臣侍君,有死无贰……笑话,笑话!”
褚怿知道他愤愤难平的是什么,开口:“‘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武臣安*邦,本就是分内之责。”
“为君死?……”
贺平远低头重复,撑着酒案站起来,摇摇晃晃,戳着自己的胸膛冷笑:“我贺家人没为他死吗?我爹没死在战场上吗?”
贺平远眼睛一点点红起来:“可他给了我们什么?”
——“他给了我贺平远什么啊?!”
一条长案突然被踢翻,酒壶杯盏哐当当砸碎在地,贺平远目眦尽裂:“同样是得胜回朝,凭什么你一战功成,我就只配当四品武将?同样是尚主,凭什么你娶他的心肝宝贝!娶大鄞最美的嘉仪帝姬!老子就要娶一个给大辽皇帝玩弄过的残花败柳啊?!”
话声甫毕,一阵严风卷入室内,重重帘幔飒飒翻飞,赵慧妍和容央定在门口,瞪直着眼,俱像被冷箭穿过。
室中二人一静,贺平远僵站着,眼盯着帘外之人,目中慢慢浮起暴戾之色。
门前,赵慧妍人如冰封,一动不动。
太安静了,这屋里静得像数九寒天,以至于那句“被大辽皇帝玩弄过的残花败柳”简直如惊雷入谷,一声声地在脑中回荡不休。
容央深吸一气,袖着手举步入内,及至贺平远跟前,扬起脸。
贺平远不及反应,被一巴掌掴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褚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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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狼烟
暮风渐起, 脉脉斜晖被夜幕湮去。车厢内,褚怿揉着容央那只微红的小手,不时撩眼皮瞅她神色。
容央敛容坐着, 深凝的双眸里仍留着一丝寒气。
掌心还在微微发辣,贺平远那双怒焰勃发的、通红的眼睛也仍旧跃然眼前, 如果不是褚怿在场,很难想象那一巴掌下去会打得他如何撒疯暴怒, 但……
那一刻, 容央显然是顾不得那许多所谓“后果”的了。
掌肉被一只长着厚茧的大拇指抚过,像刻意地压了一下,容央转头, 对上褚怿沉静的眼。
“下次不要这样冲动。”
他声音很低,却很有令人不得不服从的气势,容央压下心头的余悸和愤怒,瓮声:“那下次你要替我先动。”
褚怿唇微动, 领会后,啼笑皆非。
女人之间的情谊,真令人难懂。
容央把被他揉着的手收回来,端坐着道:“贺平远有没有问题?”
褚怿这次答得很快:“没有。”
容央愕然, 眼里写满不信。
褚怿正色:“他对布防图走漏一事并不知情。”
贺平远固然嚣张, 但并非奸猾之辈, 甚至于从为人来讲,他骨子里还是很有武臣的率直憨厚的,满意不满意,知情不知情,大都写在脸上,不会欺诈于人。
褚怿提及蓟州具体布防时, 贺平远那双醉眼里明显写着震愕,平复下去后,想到的可能也仅是他褚家派斥候前往刺探,以备党争。
这头脑及格局,不像是能叛国之人。
“赵慧妍呢?”褚怿蓦地发问,令容央愣了一愣。
水榭中的一幕幕重新掠过脑海,容央凝神道:“一个深居内宅的帝姬,也可以叛国吗?”
这并不仅仅质疑,也是在探寻、或是确定一种可能性。褚怿道:“有志者,事竟成。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容央眉心蹙拢,垂眸:“我问她在逃离大辽时可有跟耶律齐接触过,她说没有。如果是真的,那她一个内帏妇人,应该不会有勾结敌国的机会;如果是假的……”
车厢里蓦然沉寂,容央想着那一种可能性,胸腔里突然一刹窒息。
她承认赵慧妍的境遇的确很糟糕,也承认赵家、乃至整个皇宫、整个朝堂对她都并不公道,她能理解她的不甘,乃至怨恨,但如果这些不甘和怨恨变成了她叛国、卖国的理由……
她能理解,但,她绝对不能接受
“我会派人去人查耶律齐跟她的过往。”
沉默中,褚怿开口。容央抿紧唇没有回答,这一刻,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觉那里特别冷。
很快,手脚也开始冷起来。
褚怿重新把她拢在袖里的手握住,沉声:“查清楚,对谁都好。”
※
数日后,赵彭从枢密院查出被一份被尘封三月的警情。
三月前,云州军部发来一纸急报,称金人似乎在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毗邻云州的大金边界,不止一次留下了金军向南部转运粮草、调拨兵马的痕迹。
南,即是攻入大鄞的方向。
赵彭拿着这一份从旮旯里抽出来的、皱巴巴的急报交给褚怿看时,脸冷得凝霜一样。
“三月前,正是官家派使臣跟大辽交涉燕云赋税大权的时候,为防止外交有纰漏,官家下旨,严禁朝臣妄言边疆事务,胆有违例者,流徙三千里,罚款三千贯。那会儿送入京中的军情并不少,但大多都被三衙三司的人压下去,甚至干脆销毁了,就这一份,还是我领着人亲自去枢密院翻箱倒柜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