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安德
我们已确认出四种猪族语言。“男性语”是我们最常听到的。我们也听到过片段的“妻子语”,这种语言貌似被他们用于跟女性交谈(好不奇怪的两性差别待遇!);还有“树语”,一种仪式性语言,据他们说是在祭拜他们祖先崇拜的图腾树时使用的。他们还提到第四种语言,叫做“父之声”,貌似是由不同尺寸的棍子共同敲击而成。他们坚称它是一种真正的语言,跟其它的几种就像葡萄牙语和英语一样不同。他们叫它“父之声”可能是由于它是用树木制成的木棍发音,而他们相信树木包含着他们祖先的灵魂。
猪族令人惊异的善於学习人类的语言——比我们学他们的好得多。近几年来,他们已经能够在和我们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说星语或是葡萄牙语了。当我们不在场的时候,也许他们会说回自己的语言吧。或许是他们把人类的语言化为己用了,或许是他们太喜欢新语言因而会常常使用它,当作一个游戏。语言污染是可哀的,但是大概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我们要跟他们有做任何形式的交流。
斯温勒博士问他们的住址、名字和术语是否对于他们的文化有所透露。答案是肯定的,虽然对于它们揭示的东西我只有最模糊的概念。这里有意义的是我们从未给他们中的任何人命名。而是他们在学习星语和葡萄牙语时,问了我们那些词的涵义然后最后宣布他们自己为自己选择的(或者是相互选择的)名字。像‘根者’和‘chupaceu’(天空迷)可能是他们的男性语言名字的翻译,也可能只是他们跳出来让我们称呼的外语绰号。
他们称彼此为兄弟。女性们总是被称为妻子,从不叫姊妹或母亲。他们有时提到父亲,但毫无疑问这术语是用来表示祖先图腾树。至於他们对我们的称呼,当然是人类,不过他们也喜欢使用新学到的狄摩西尼外人分阶法。他们称人类为异族,而其它部落的猪族为异乡人。可是,奇怪地,他们管他们自己叫异种,似乎表明他们不是误解了这种分级法就是在从人类的角度看待他们自己!还有——一个令人相当惊异的说法——他们有几次把女性称为异生!
——
jo?ofigueiraalvarez,“关于‘猪族’语言和命名法的札记”,于语义学,9194815
雷克雅未克的生活区是在峡湾的花冈岩壁中开凿出来的。安德的居所在悬崖高处,要经过乏闷的楼梯和走廊。但它有一扇窗户。在他的孩提时代,他大多数时间都被关在金属墙壁之中。所以只要可能,他就会住在能看见自然界天气变换的地方。
阳光倾泻而入,让他的房间又热又亮,令刚从石头走廊的荫凉黑暗中走来的他感到有些晕眩。珍没等着让他调整好他的光感。“我在终端机上有个惊喜给你,”她说。她话从他耳中的饰物里低低响起。
一个猪族人站在终端机上方的空中。他动了,挠挠自己;然后伸手去抓什么东西。当他的手缩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只湿乎乎的反着光的蠕虫。他咬了下去,体液从他的嘴里流出,淌到他的胸前。
“显然这是个高度文明化的生物。”珍说。
安德有些恼火。“很多道德低下者有着良好的用餐礼仪,珍。”
猪族转过身说:“你想要看我们是怎么杀了他吗?”
“你干什么,珍?”
那个猪族消失了。在他所在的地方出现了皮波躺在雨中山坡上的的身体的全息图。“我对猪族活剖他的过程做了一个模拟,基于下葬前扫描到的信息。你想看吗?”
安德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现在终端机显示出山坡,还有皮波,这时还活着,仰卧着,手脚被一些木制三角架束缚着。十二个猪族聚集在他周围,他们的其中之一拿着一把骨刀。珍的声音再次在他耳中的饰物上响起。“我们不能肯定事情是像这样呢,”除了拿着刀的那个之外所有的猪族都消失了。“还是这样。”
“异族学家是清醒的吗?”
“毫无疑问。”
“继续。”
珍冷酷无情地展现着胸腔被打开,像仪式似地把身体器官移出放到地上的过程。安德强迫自己看着,试图揣摩出这对于猪族可能有何意义。进行到一个地方时珍小声说,“这时候他死了。”安德感到他自己放松了;而后他才意识到他全身的肌肉已经,由于对皮波的痛苦的感同身受,变得多么僵硬。
结束以后,安德到他的床上躺下来,盯着天花板。
“我已经对半打世界上的科学家展示了这个模拟,”珍说,“要不了多久媒体就会插手此事了。”
“情况比虫族那时更糟。”安德说,“我小时候,虫族跟人类处于战争中的时候,他们放映的所有录相,跟这比起来都算是干净的了。”
终端那边传来一阵邪恶的笑声。安德抬头看看珍在干什么。一个猪族的等身图像正坐在那里,怪异地笑着;他吃吃笑着的同时,珍把他变了形。变化非常微妙:牙齿略有夸张,眼睛稍微延长,一点点垂涎,眼中些许红丝,舌头忽伸忽缩。每个孩子的梦魇中的野兽。“干得漂亮,珍。异种变异生。”
“在这之后,匹克尼诺人会有多快地被当作和人类平等的伙伴接受?”
“所有的连络都已经被切断了吗?”
“星河参议院已要求新的异种学家自我限制访问,每次不超过一小时,至多隔天一次。他被禁止问猪族他们为什么做了那件事情。”
“但是还没有隔离。”
“连意向都没有。”
“但是会有的,珍。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就会有要求隔离的呼声了。他们会要求把神迹镇变成一个军事要塞,其唯一目的就是要确保猪族永远不会获得飞离行星的技术。”
“猪族将要遇到公关麻烦了,”珍说,“而且新的异种学家还只是一个男孩。皮波的儿子。利波——全名liberdadegracasadeusfigueirademedici。”
“liberdade。自由?”
“我不知道你还会说葡萄牙语。”
“葡萄牙语跟西班牙语类似。我言说了扎卡特卡斯和圣·安吉洛的死亡,还记得么?”
“在蒙特祖玛行星上。那是在2000年前。”
“对我来说不是。”
“在你的主观感受上是8年前。游历了十五个世界之前。相对论不是很美妙吗?它令你如此年轻。”
“我旅行得太频繁了。”安德说。”瓦伦婷已结婚了,将要有一个小宝宝了。我已经拒绝了两次对言说人的召唤了。你为什么想要诱惑我再次远行?”
终端机上的猪族恶毒地笑起来。“你认为那是诱惑?看!我能将石头变成面包!(注:在圣经中,有魔鬼诱惑耶稣“将石头变做面包”的话。参见马太福音4:3和路加福音4:1)”猪族拾起些有棱有角的石块,放在嘴里嘎扎嘎扎直咬。“来一口?”
“你的幽默感有些乖张,珍。”
“所有世界里,所有的王国。”猪族打开了他的手,星系由他的掌中漂出,行星,所有的大百世界,以夸张的速度在轨道上运转,“我能把他们都给你。全都给你。(注:以世界诱惑的情节也是珍在模仿圣经故事故事。参见马太福音4:8~4:9)”
“我没兴趣。”
“这是真正的不动产,最好的投资。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是富人了。三千年的投资回报,你富得可以建造你自己的行星。但是这个怎么样?安德·维金的名字,在大百世界里四处传播——”
“它业已如此了。”
“伴随着热爱,荣誉,和景仰。”猪族消失了。在它的位置上,珍放上了一盘安德童年时的录相带,把它转成了全息图像。群众呼喊着,尖叫着。安德!安德!安德!然后一个站在一个平台上的年轻男孩,把手举起来挥动。群众狂野地欢腾起来。
“这从未发生过。”安德说,“彼得从没让我回到地球。”
“把它当作一个预言吧。来吧,安德,我能给你那个。恢复你的好名声。“
“我不在乎,”安德说,“我现在有好几个名字。逝者言说人——这个名下拥有一些荣誉。”
匹克尼诺人再次出现时是以原本的面目,而不是珍捏造的那个邪恶的面孔。“来吧。”匹克尼诺人温柔地说。
“也许他们是怪物,你觉得呢?”安德说。
“每个人都会那么想,安德。但只有你例外。”
是的。我不会。“你为什么关心此事,珍?你为什么想说服我?”
匹克尼诺人消失了。现在珍她自己出现了,或者说至少是那张她初次在安德面前现身以来所使用的面孔,一个羞涩、惊恐不安的孩子,星际计算机网络的广阔记忆体是她的居所。再一次看见她的脸使他想起她第一次将它展示给他看时的情景。我为自己想出了一张脸,她说。你喜欢它吗?
是的,他喜欢它。喜欢她。年轻,坦荡,诚实,甜美,一个永不老去的孩子,她的微笑羞涩得令人心碎。她诞生自安赛波。即使是世界范围的计算机网络仍然比光速慢,而且散热要求限制了记忆体的总量和操作的速度。但安赛波是即时的,它把所有世界中的全部计算机紧紧相连。珍最初的意识是她自己在群星之间,她的思想在安赛波网的菲洛子之索的振动中嬉戏。
大百世界的计算机是她的手和脚,她的眼和耳。她能说被计算机解译的每种语言,能读全部的世界中的全部图书馆里的全部书籍。她了解到人类很早就已经在害怕象她这样的存在的出现;在所有的故事里她都是被憎恶的对象;她的出现就意味着她的被杀或者是人类的毁灭。甚至在她出生之前,人类已经想象出了她,并且,在想象中,杀死了她千百遍。
所以她不给他们任何表明她的存在的信号。直到她就像每个人一样,发现了虫后和霸主,她知道那书的作者是个她可以敢于向他展示自己的人。对她而言,追溯这本书第一版以来的历史,并且搞清楚其来源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安赛波不是从安德,刚刚二十出头的第一个人类殖民地的长官,所在的世界传出它来的吗?那么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可能是书的作者?因此她跟他谈话,而他对她很亲切;她给他看她为自己构思的脸,而他爱她;现在她的感知器伴着他耳朵里的首饰移动,以便他们长相伴随。她对他没有秘密;他对她没有秘密。
“安德,”她说,“你开始就对我说过你正在找寻一个能让一个特殊的茧得到阳光和水分的星球,为了释放虫后和她的千万个受精卵。”
“我曾希望那会是这里,”安德说。“除了赤道之外一片荒芜,永远人烟稀少。她也乐意一试。”
“但是你不愿?”
“我不认为虫族能渡过这里的冬天。至少没有能源的话不行;而能源的使用会让政府警觉。这行不通。”
“永远行不通的,安德。你现在发现了这点,不是吗?你已经在大百世界里的二十四个世界里住过,可是没有哪怕一个世界里有一个角落对于虫族的再生是安全的。”
他看出了她要导出的结论。当然了。路西塔尼亚是唯一的例外。因为猪族,整个世界除了很小的一部分外都是禁止进入,不可接触的。而且那个世界显然适于居住,事实上,对于虫族比对于人类更舒适。
“唯一的问题是猪族,”安德说。“他们可能会反对我把他们的世界提供给虫族的决定。如果太多地暴露于人类文明面前会打扰猪族,想想虫族在他们中间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你说过虫族已经学到了教训。你说过他们不会伤害他人。”
“不会故意地。但是我们打败它们只是靠侥幸,珍,你知道的——”
“是靠你的天才。”
“他们甚至比我们还更先进。猪族要如何处理这事?他们会像我们当年那样害怕虫族,而且对恐惧他们更加无力抵抗。”
“你怎么知道?”珍问,“你或者任何人,怎么能说出猪族能处理什么事?除非你去他们中间,了解他们是谁。如果他们是异生,安德,那就让虫族使用他们的栖息地,这对你会跟把蚁冢或是牛群迁走给城市腾地方没什么两样。”
“他们是异种,”安德说。
“你不知道是不是。”
“不,我知道。你的模拟——那不是折磨。”
“哦?”珍再次显示出皮波死前一刻的身体的模拟图像。“那肯定是我误解了‘折磨’这个词了。”
“皮波可能觉得它是折磨,珍,但如果你的模拟是精确的——而我相信它是的,珍——那么猪族的目的就不是痛苦。”
“以我对人性的了解,安德,即便宗教性的仪式在其核心中仍保存着使人痛苦的要求。”
“它也不是宗教性的,至少不完全是。如果这仅仅是个献祭,这里就有些地方不对头。”
“你到底对此有何了解?”现在终端机上显出一张冷笑着的教授的脸,一副典型的学究面孔。“你所受的教育都是军事方面的,除此以外你唯一的天赋只是对语言的敏锐洞察力。你写了一本蕴育出一个人道主义的宗教的畅销书——那就能保证你了解猪族了?”
安德闭上了眼睛。“也许我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