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北酒量不行,已经醉了,掏出怀中随时带的册子翻:“我记着呢,我所著已有四十八册,已与夫子商议好出成书籍,一半取名《楚子》,一半改叫《皇上受学记》,也不知后世人能不能称我一声文圣。啊,找到了!”
苏嘉北临着案上烛火醺醉朗读:“子朗问曰:昊帝败,天下三分久,七国之局终将乱,何遑无强者统一?夫子答:放眼天下不见此人矣。子朗答曰:吾渴望天下归一,毕生所学愿尽此事。”
钟斯挥手:“不是这句。”
苏嘉北醺醉大笑:“子朗做到了!天下统一了,我们也做到了!”他忽然打了个酒嗝,恍惚想起,“不啊,还没有统一,还有周国。”
徐沛申酒量是最差的,他身前的案几上残羹冷炙,唯有那酒与一锅鹿肉煨在炭火上,他抚弄了几下琴弦,也一面点头:“是的,还有周国,统一!”
但说完这句,他甩了甩头,恢复了些清醒来,喃喃道:“不可不可。”
卫封单手支在龙椅扶手上,撑着下颔,另一只手转着手中金樽,面颊泛红,也有几分醉态。
厉则已没坐相,靠在椅背上,也是半醉半醒,笑话卫封:“明君难过美人关。”
钟斯:“搁我我也难过!我就想好好疼我娘子!不对吗,皇上你说不对吗?”
卫封抚了抚眼,扬起唇笑:“没有错,该疼。”
许仕醉醺醺起身,用长笛当剑说要学昊帝舞剑,但没几步便醉倒了,他昂起完全醉态的眼问卫封:“若是历史上的昊帝未败,也该是一个有名望的大帝吧?子朗,子朗。”
他醉到不省人事,直呼卫封姓名:“你告诉我,你当真不想当一个统一天下的帝王吗?咱们的历史上没有这个人,没有!你收了大周你就是了,人生苦短,我们不是天上星辰皓月,我们没有办法永生,只能把名字留下来。”
“做统一天下的皇帝,你就能被后世人记住,永远把你记住,就像天上这轮月一样,它永远照亮古人与后人,你也永远都会存在。子朗,你不想统一天下?”
几人都激昂澎湃,等候卫封回答。
卫封动容地望着金樽中的宫灯,今夜无月,但是杯中灯就像天际那轮皓月,他昂首饮下杯中酒,就像把这轮月也一同刻进了骨子里一样。
他说:“想,但是我不能。”
宫门侧的雕柱后,庄妍音怔怔失神,许久才拢了拢狐裘披风,转身走出宫门,去了廊下。
卫云与福轲笑问:“皇后怎么出来了?”
“皇上还尽兴,我在外头等等。”
卫封生日在冬季,兰章殿前有一片梅林。她站在了会儿,看见夜空忽然飘起雪来。
雪点子刚开始还小,渐渐越下越密,她伸出袖摆接住几片雪。雪花纯白,细瞧还能看见大自然精工雕琢的精美花纹,她这才有了些笑脸。
她站了会儿,重新走入兰章殿中。
卫封他们正说到拜师时的趣事,瞧见她来,他恍然般,连忙起身握住她手,眼底一片愧色。
“我竟忘了。”
“没关系。”庄妍音昂起脸,清甜笑起。
卫封还不算完全醉,但也只能勉强起身,被宫人搀扶着,他下令福轲好生安排人送徐沛申他们出宫,牵着庄妍音回去。
回到央华宫,卫封喝过醒酒汤与震龙草熬制的汤药,已洗漱毕步入寝宫。
冬日里,庄妍音身上纱裙单薄,瞧见他来,盈盈款步,腰肢在薄纱后曼妙尽显。
她圈住他腰,踮起脚尖亲吻了他。
卫封气息粗重,紧箍臂弯,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这一晚,她热烈似火,也如同春水一般温柔。
卫封第一次缴械投降,脚踝痉挛般颤动,气息几欲熄灭。庄妍音面颊酡红,眼尾旖旎湿红一片,她捧着他脸:“哥哥,你没事吧?”
他终于缓回来呼吸,粗沉低喘,咬着她下唇:“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枕边。”
她紧拥着他:“卫封,我爱你啊。”
……
冬日的大周没有大齐寒冷,但身为父亲,庄振羡还是会担心远嫁他国的女儿会不会冻到,身体好不好。
他批阅奏折到昏昏欲睡,宋梁寅近日风寒不愈,往日都是宋梁寅在揽着这些朝事,现在他接手,还是有诸多政务不知该如何颁法治理。虽然极困,手上的奏疏也不敢合上,怕对不起女儿的付出。
直至殿上响起向狄的声音:“皇上,汤大人求见。”
庄振羡有些愕然:“汤康赫痊愈了?”
没有痊愈,是回光返照。
汤康赫瘫痪了四年,这四年里庄振羡派尽了名医给他瞧病,庄沁也时常去探望他。
他活了一世,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
汤康赫被家丁抬来殿上,老年斑遍布了全脸,头发已是银白憔悴的,但却梳得一丝不苟,戴着文儒的发冠。
他撑着最后那口气:“皇上,亥国臣服了,您有何打算啊?”
庄振羡不解地望着他。
“皇上,强若吴国也终不过成为了附属国,您有什么打算啊?”不等庄振羡回答,他说,“齐帝统一了天下,他是难得的帝王之才,这样的帝心不难猜,您同为皇帝,是不是能猜到他治世的愿望?”
他这样引导,庄振羡已差不多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皇上,咱们也归顺吧。”
庄振羡垂下一双风流的丹凤眼,无人瞧见他龙袍袖中轻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