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太君精明的目光轻轻落在虞归晏身上,脸上情绪不显,只缓缓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二姐儿倒是个命好的,早些年分明痴傻了,与齐王世子定下婚期后,却是神智清醒了。只是早前在赏春宴上二姐儿与镇南王一事实在荒唐,不过好在齐王世子未曾追究。
她看着虞归晏,骤然厉了神色:“早些年你心如稚子,年纪也还小,有些话自是不必言说,可明日你便要嫁为人妇了,你母亲不在,有些话,祖母不得不嘱咐。”
虞归晏虽不喜乔老太君,可乔老太君到底是她的祖母,百行孝为先,何况乔老太君此刻也并未为难于她,她万万没有不恭之理。
她微敛了眉目,恭敬地道:“祖母请讲,孙女洗耳恭听。”
见着虞归晏恭顺的模样,乔老太君眼中厉色稍有缓和:“《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可知其意?”
虞归晏在大秦这般多年,自然知晓乔老太君话中何意。可她知晓,原身却不知晓,她摇摇头:“孙女不知。”
乔老太君似早知道她会如此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生而为女子,当有贞烈守节的美好德性,为夫君守身如玉。被夫君以外的男子看了身子、与之肌肤相亲,那都是不守妇道,是会遭天谴的。男子是女子的天,可再娶再纳,女子却断无以侍奉二夫的道理,若是与外男有了不干不净的干系,那便该自行了结,为夫君留个清白名声。”
眼见着虞归晏脸色一白,乔老太君又道:“你与镇南王一事,既然齐王世子未曾追究,你也便不要再多想,只是今后却定要记得祖母说过的话,你是齐王世子妃,是齐王世子嫡妻,你的天是齐王世子,你也归属于齐王世子,万不可与外男有分毫干系。”
言罢,她略一抬手。
虞归晏便见着郑月与相如分别端了一个托盘上来,郑月托盘之上的赫然是《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相如呈上的托盘上却搁着一本不知为何物的书册。她眼皮一跳,只听乔老太君徐徐道:“郑月拿的都是规范女子言行的书,你带回去好好看看,莫嫁过去讨了世子的嫌恶。”
虞归晏看着托盘上的书,没觉得有多欣喜,只觉厌恶。可时代如此,她此刻也不能不接受,她不接受,只会教人觉着她是异类,是疯了。
她颔首,接过了:“多谢祖母赐书,孙女定好生研读,不负祖母厚望。”
虞归晏接了书,乔老太君脸上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笑来:“知道便好。”她示意相如走近些,又道,“你且打开相如盘中的书。”
虞归晏不明所以,但以为左右不过是《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倒也没有多想,顺手便打开了书卷。
书卷中的画面直直撞入虞归晏眼中,她下意识地便阖了书,可耳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乔老太君将虞归晏羞怯又恼怒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神色不显:“这些事本不该我来说,可你母亲早逝,祖母也只得厚着脸皮说了,夫妻敦伦本为人之常情,新婚之夜,每个女人都要痛过那么一遭,夫君怜惜的还好,只要痛过一遭,若是夫君不怜惜,你也得受着。”
越是说到后来,虞归晏只觉脸越热,连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发烫,旁的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赶紧离开,直到乔老太君让她自己看画册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辞了别,快速离开了。
可哪怕是回到了瑾瑜院,她却还是觉着脸上烫得厉害,连乔锦瑟唤她,她都是好久才反应过来。
乔锦瑟瞧着自己妹妹捏着一卷书呆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这是什么?这般抓着。”
说着,她便要去拿她手中的书。
虞归晏立时一个激灵,赶紧将书递给了知香,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什么,祖母让我好好学学女子言行的书罢了。”
此前想着要嫁给闻清潇的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趋利避害,后来也许有信任在里面,可她却完全忘记了夫妻敦伦之礼,乔老太君如此露骨地提起,还给了她一卷画册,这画册还险些被乔锦瑟发现,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虞归晏这般反应,乔锦瑟也是成过亲的,便也明白了,她温和地笑了笑,颇为照顾自己妹妹的羞怯,转移了话头:“明日还有得忙,我们早些歇下罢。”
自乔锦瑟回来打理虞归晏大婚以来,两人都是同室而居。
乔锦瑟不再提起,虞归晏脸上的滚烫才消散了些,却还是微微红着脸,话语也不太连贯:“好...早些歇息。”
趁着乔锦瑟转身的瞬间,虞归晏赶紧将画册藏了起来。
姐妹俩梳洗后上了床榻,虞归晏睡不着,乔锦瑟更是了无睡意,她在为虞归晏欣喜的同时又觉不舍,她一直小心呵护着的晏晏长大了,明日便要为人妇了,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更要为人母,她不知道刚醒不久的晏晏能不能适应这样骤然的转变。
可好在晏晏嫁的是齐王世子,她不该多虑,齐王世子该是能够好好照顾晏晏。若是万一......齐王世子不能好好照顾晏晏,她便是舍了性命,也定是要护晏晏周全,让晏晏开怀。
她看着身边微阖了眼,似是睡去的虞归晏,轻轻抬起手,抚在她眉眼间:“晏晏一定生生世世都顺遂安然。”
言罢,她正待收回手,却是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温软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姐姐也是。”
乔锦瑟诧异:“还没睡着啊?”
昏黄的烛火里,虞归晏缓缓睁了眼:“姐姐不也没睡吗?”
乔锦瑟笑着弹了弹虞归晏额头:“怎么能跟姐姐比睡没睡着,明日是大婚,你要劳累一日,怎可还不睡?”她为她拢了拢薄被,“若是睡不着,姐姐给你讲讲趣事儿可好?讲着讲着便睡着了。”
虞归晏摇摇头,乔锦瑟也劳累许久了,她怎忍心她还在大半夜为她讲什么趣事儿,助她入眠。
但她睡不着的确为真,是紧张的,也是忐忑的,从决定嫁与闻清潇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似乎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来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路。
可一想起那个光风霁月般,与顾玄镜全然不同的男子,她的心似乎又不自觉间便安定了下来。
就在那安定之中,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婚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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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虞归晏很早便被叫了起身,尽管正式的婚仪稍晚,但齐王世子迎娶正妃,又是圣上亲临主婚,礼节繁多,良辰吉时也是相看好了的。这一日,基本上每时每刻该做什么都定下了的,容不得出分毫差错。
第74章 大婚(二)
起身后, 惠信帝派来尚书府的女官具已到位, 虞归晏在女官们的伺候下焚香沐浴, 意为除闺阁, 而后在女官们的侍奉之下换上了婚仪的第一套正红色吉服。
闻氏是传承数百载的簪缨世族, 底蕴深厚, 钟鸣鼎食, 又极其恪守君子之礼, 仅是从其婚仪吉服也可以窥见一斑,辞闺出府、赞文嘉礼、祭祀告天、合卺坐帐都分别需要根据场合更换不同的吉服。
她穿上的这一套吉服已是极其隆重, 却不过是用以辞闺出府。所谓辞闺出府,便是祭拜祖宗,辞别宗亲。虞归晏在宫中女官的掺扶下走到了乔氏宗祠,乔老太君、乔尚书、乔锦瑟及一众宗亲一早便等在了宗祠前,待得虞归晏到来, 宗祠大门便缓缓打开, 一众人按礼序依次而入。
虞归晏跟在乔老太君与乔尚书身后, 乔尚书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点燃的侍香, 三叩首:“兹有乔氏七代嫡女归晏, 贤毓贞静, 雍肃持身, 上孝父母下敬族辈, 今至嘉礼婚仪,俯孝以辞我族,嫁归长安闻氏, 后辈游陈香以告先祖。”
乔尚书持香插.入青鼎后,长叩首于乔氏先祖灵位前。礼部官员遂又点燃三柱香恭顺递至虞归晏面前,虞归晏接过,而后亦叩首了下去:“先祖在上,后辈归晏今辞我族,为感激先辈之养育教诲,特随父告慰先灵,嫁归后亦必常念始祖之恩德永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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