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萱在道观里住了三天, 李志鸿终于找来了。沈奕萱看到丈夫，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转身去园子里找儿子。此时李景云再在摘广柑, 这是一种橙子, 酸酸甜甜的, 他准备多摘一些, 给玄枢观那边寄一点过去。

之前分开的时候, 曹秋澜道长表示很遗憾不能吃到大青观的没事，李景云就说可以给他寄过去。正好观里种的八棵广柑，有一棵成熟了, 果子结了很多，他们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正好可以给玄枢观寄。而且, 李景云记得，曹秋澜道观从董一言先生的口粮（厉鬼）里, 分了一些他家的大橘, 他回报一点吃的也是应该的。

李景云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忙碌, 原本以为自从已经彻底摆脱了大青观生活的张和志，一放暑假，就又被亲爹送到观里来做牛做马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上学的时候表现的还不错，成功跟上进度，考试成绩居然还蛮好的。

张和志的老师告诉他的父母，说让张和志自己在家复习一下上学习的课程, 等下学期开学补考一下上学期的课, 考试成绩也通过的话, 就可以正式跟着二年级的学生一起上课了。这可把张父张母给高兴坏了。

他们家的儿子，以前考试可是从来都没有及格过，这次居然全部科目都考了八十几分，简直破天荒头一遭。

是的，张和志小学的时候，就没有考上八十分了，也难怪张父张母这么激动，实在是不容易啊。而为什么张和志能够有这样的变化呢？张父张母完全归功于李景云和大青观对张和志的再教育。

他们都了解过了，大青观的道长们，个个都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这肯定不能是巧合啊！

不管是道观供奉的文昌帝君显灵了，还是道观教导有方，反正结果都一样。于是，当听说老师要求张和志暑假在家好好看书的时候，深知自己其实根本不会教孩子的张父张母，果断决定再次把儿子打包送到了大青观。他们把人送到之后，还没忘记虔诚叩拜上香，尤其面对文昌帝君的神像的时候，尤其虔诚。

而张和志呢，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麻木了。此时，他和李景云一人一边，拿着剪刀把树上成熟的橙子剪下来放到地上的大筐子里。比较悲伤的是，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而李景云有杨武池这个小家伙帮忙。

虽说其实杨武池也没帮上什么忙，反而拖慢了李景云做事的速度，但他是图帮忙吗？他是图有人帮忙这件事啊！

沈奕萱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和志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感觉有点好笑。

她已经听李景云说过张和志的事情，知道这个孩子就是那种不大懂事的类型，不过经过她女儿的一番教导，如今也算是改邪归正了。现在沈奕萱看着张和志，就像是看着自己儿子的教育成果，颇为和颜悦色。

“母亲（沈阿姨）。”看到沈奕萱过来，李景云、张和志和杨武池都跟她打招呼。沈奕萱对三人笑笑，主动提出给他们帮忙。李景云深知母亲的这种帮忙，其实就跟城里人去农家乐玩自助采摘一个道理。不过他也没有反对，去拿了一把剪刀，递给母亲，就当是让她玩玩，等她玩累了，自然就会走了。

最后，沈奕萱确实也没有剪几个橙子就走了，因为李志鸿找过来了。看到丈夫，沈奕萱冷了脸，说道：“你来干什么？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就来找我？”显然，虽然过去几天了，她依然是余怒未消。

李志鸿看了看在场的三个年轻人，拉着沈奕萱的手，说道：“奕萱，我们两个单独谈谈，好不好？”他想好好哄一哄妻子，但是年轻人在场，不太好意思。唉，他也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会让妻子这么生气啊。

沈奕萱知道他的心思，却不想被他哄，冷淡地说道：“谈谈可以，单独就不必了，这件事情，我们不谈感情，就说对错。你不想在这里说，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小景也一起。你也说了，小景都在顶刊发表了论文，也是一只脚踏进学术圈了。我不懂你们那些事情，但小景是懂的吧？谁对谁错，我们三个人谈。”

李志鸿没想到沈奕萱这么坚持，无奈地点头说道：“好，我们换个地方，三个人谈。”唉，他怎么会不知道对错呢？他现在纠结的就是感情啊。这件事情的对错，根本不需要考虑，学术间谍，放到哪里都是错的，除非为了国家。

但就算是为了国家，那也是国家被封锁时期，不得已的选择。能够光明正大得到的技术，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光明正大地得到使用，毕竟现在是和平年代。而为了一己私利，做学术间谍，不管放在那里，都是要被鄙夷唾弃的。可正式因为后果过于严重，李志鸿才纠结，徐学之天分很高，就这样毁了，太可惜了。

旁边的张和志一听，眼前一亮，马上想到，如果李景云走了，杨武池是不是就要来给我帮忙了。他立即高高兴兴地说道：“李道长，你快去跟叔叔阿姨好好谈，这里交给我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沈奕萱赞许地看着张和志，觉得这小伙子真不错，主要是她儿子教育地好。以前多不懂事的一个小伙子，现在变得如此勤奋，当然主要还是他儿子牛逼。李景云大致能猜出张和志的想法，哭笑不得，不过也没说什么，只道：“你照顾好小池。”至于别的，张和志现在也是个干农活的熟手了，倒也不需要特别叮嘱。

离开橙子树之后，一家人也没有回道观，而在园子外面找了一棵大树下的石头上坐下说话。沈奕萱先声夺人，怒瞪着李志鸿，说道：“你就告诉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犯罪坐牢，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志鸿说道：“这个，杀人也不一定偿命，得分情况。还有犯罪，有些情节比较轻微的罪行也不用坐牢的。”李景云无语地看着自己的亲爹，他母亲现在想听的是这个吗？他爹到底是来求和解的，还是来雪上加霜的？！

果然，沈奕萱听完就炸了，“李志鸿，谁跟你这么较真了！我就问你，人该承担自己的错误，是不是？！”

李志鸿沉默，他知道人应该承担的自己错误，但是，这个错误的代价太大了。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对妻子道：“奕萱，这件事情能不能不要公开。如果你不希望他留在我身边，我可以让他离开我的实验室，以后也不会再让他回来。我也不是纯粹出于和他之间的情谊，你不知道，他的天赋真很不错，我们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

“父亲。”李景云原本只是静静地听着，这时才开口说道，“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您的想法是错的。科研间谍这样的事情，他能做一次，您能保证他不会做第二次吗？或许您会说，他这次是为了报恩，是迫不得已。但报恩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他不能用正当的方法，是去报答别人对他的恩情吗？”

“而且父亲，您这样的目的，是不希望他从此离开学术圈对吧？那您让他离开您的实验室之后去哪呢？别人的实验室吗？您会告诉接收他的实验室，他科研间谍的行为吗？如果您说了，对方实验室肯定不会接收他，如果您不说，您能保证他不会再做同样事情吗？他这次有不得已的理由，您怎么保证，他下次不会再有不得已的理由？”

“其他实验室和您没仇吧？您要这么害他们。当然啦，您也可以选择把他塞给对他有恩，这次他还帮对方做了间谍的陈政教授，想必他应该会愿意接收吧？至于您说的，国家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我不这么觉得。”

“请问，他是能帮国家研究出可控核聚变呢，还是能帮国家研究出量子计算机呢？国家是这样人才，但像这种能够去做科研间谍的人才，当他参与国家重要的乃至秘密项目的时候，他怕不怕他帮国外做科研间谍？”

李景云最后一句话，让李志鸿浑身一震。他扪心自问，想到这种可能，他怕吗？他觉得他这个学生，能做出这种事情吗？现实告诉他，他是怕的，虽然他很愿意去相信徐学之不至于做出卖国求荣的事情，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实际上，他已经不信任徐学之了，就像小景说的，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他觉得徐学之确实有可能这么做。

李志鸿苦笑说道：“你们说的对，是我想错了。奕萱，这件事情，听你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唉，老了老了，脑子都糊涂了。”他叹着气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他对每个学生都很好，但他们并不都值得。

李景云和母亲面面相觑，沈奕萱到底还是和他几十年的感情了，之前气归气，现在却不忍心看他那么难受，起身说道：“小景，你管自己忙去吧，我去看看你爸。他这人，就是太重感情了。”

看着母亲快步追上父亲，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李景云：“……”奇怪，最近他为什么，到哪里都要吃狗粮。某宝的年中大促也过去了，就不要再批发狗粮了吧？好笑地摇了摇头，李景云起身回到了园子里，去找张和志他们。张和志现在做事还是挺利索的，有了杨武池的配合，他更是干劲十足，此时已经差不多快把所有橙子摘完了。

李景云也过去帮忙摘橙子，而是直接背起了一个已经装满了的竹筐回到了道观里。过了不久，张和志也背着另外一个竹筐，牵着杨武池回来了。这次，这一棵树结的橙子，就足足装满了三个大竹筐，每一个差不多两百斤。

李景云挑选了一些好看又好吃的橙子，装在纸箱子里，一共给玄枢观那边寄了三十斤，让他们尝尝鲜。剩下的，留在观里大家肯定也是吃不完的，而且另外几棵树上的果子也都结了，只是还没有成熟。

所以，李景云拿出一些，给来上香的信众每人发一个，然后自己留了一些慢慢吃，反正橙子不怕放。剩下的，他给张小柔道长家里、丁月蓝的家人、张悦小姐的家人、张和志的家人还有他哥哥李洛云那边都寄了一些。

至于沈奕萱和李志鸿，两人和好如初之后，在道观住了几天就回去了，毕竟学术间谍这个事情，他们自己回去处理。他们走的时候，李景云也给装了一大箱子的橙子，让他们自己带走。李志鸿大概是为了哄沈奕萱，自己扛着箱子就走了，看得李景云十分担心。毕竟那箱子橙子，也有二三十斤重的，他怕亲爹的小身板累瘫在下山路上。

爹妈走后，李景云有闲了不少，每天不是打电话了解一下实验室的进展，然后忙忙农活，忙完就坐在院前，身前坐着两小孩。一个是真小孩杨武池，李景云看着他背书练字。另外一个是大龄小孩张和志，他则是拿着书在一边学习一年级上学期的课程，因为之前上课的时候很多都有涉及，其实也不是很难。

张和志这个家伙怎么说呢，也是真的傻，就是性格太跳脱了，闲不下来。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好好学习，可以想象基础差到什么程度，幸好技校一年级的课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再加上，他现在改邪归正了，之前在学校的时候，遇到有不懂的地方，也知道去问老师。老师看他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勤奋，也待见他的。

毕竟技校的风气，是真的不太好，肯好好学习的学生，多数也到不了技校。而之前不肯好好学习，到了技校之后肯改邪归正的，那就更少了。难得遇到一个肯好好学习的学生，老师们都感觉十分振奋，愿意给他开小灶。也是因为张父给他找的学校的时候足够用心，找的是风气比较好的一所技校，还是有一定学习氛围的。

现在，张和志遇到问题，也会主动询问李景云，学习进度还不错。虽然张和志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好学生，但感觉如果明年不能直接跟着二年级的学生一起上课，也挺丢脸的。李景云喝着茶教着学生，十分悠闲，也有一点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的感觉。而大青观虽然地处偏僻，但偶尔李景云这样蹲着，也能等到几个因为各种原因来到这里的人。

他们大多都并不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一个道观，特意的过来的，要么是来爬山的，要么就是心情不好随便走走。然后爬到山顶才发现，哇，山顶上居然有一座道观。接着，不管是出于来都来了，还是见庙拜神，或者纯粹就是好奇的想法，基本上这些人都会走进来看看。比如，前面这个一脸迷茫的年轻的姑娘就是这样。

“这位姑娘，你还好吗？需要什么帮助吗？”李景云轻轻踢了踢张和志，让他去给人倒杯热茶。虽说喝开水不是万能的，但人类热量确实能够给人类带来快乐，这个姑娘应该还是挺需要的。

张和志幽怨地看了李景云一眼，如果是他父母，看到他在学习，巴不得把什么都弄好放到他面前呢。然而他也很明白，在李景云面前，他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而父母李景云迷之推崇，所以张和志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

那个姑娘一脸茫然又悲伤地看着李景云，良久说了一句：“道长，你会算命吗？”

李景云把张和志端过来的热茶放到那个姑娘的面前，“请坐，先喝杯热茶慢慢说吧。姑娘想要算什么？”那个姑娘对李景云的对面坐了下来，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双手端起茶杯，捂了一会儿，似乎想要从中汲取一些热量。虽然现在其实是夏天，但她的心很冷很冷，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道长，我想算姻缘，可以吗？”依然是过了许久，那个姑娘才再次开口了，“我有一个男朋友，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都是孤儿，相互扶持，相依为命。他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上学要学费、生活费还有买各种资料的钱，我们没有钱。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就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约定等他大学毕业就领证结婚。”

“他高考成绩比我好，所以我决定放弃大学，去打工给他挣学费和生活费。大学毕业之后，我们没有结婚，他说现在大学文凭没什么用，遍地都是大学生，想要考研，而且也考上一所不错的学校的研究生。我跟他说没关系，让他继续上学，我继续打工给他赚学费、生活费。这些年，他赚的钱，都给他了。”

“现在，他考上了博士。他跟我说，分手吧。”姑娘眼中含着泪，还有浓重的悲伤和不解。

李景云在心里点头，知道了，又是一个渣男和傻女孩的故事。他问道：“那姑娘你具体想要算什么呢？”每一个渣男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傻女孩。他不由想起了上次那个喜当爹的刘鹿鸣，大概是差不多的悲伤。

姑娘看起来很迷茫，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算什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分手，理由是什么。他真的是那种，利用完我就扔的男人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他也一直想办法保护我。”

“我大概明白姑娘你的意思了，你有他的生辰八字或者照片吗？”李景云有点了解她的想法了，大概就是沉没成本太高了吧。毕竟付出了二十几年的感情，还有许多的金钱，还有她自己的前途，结果换来了一场空，这任谁都接受不了。等同于一个赌徒，做了一场把自己的一切都压上去的豪赌，然后她输给了人性，失去了一切。

“有照片。”姑娘拿出了手机，是一个很老旧的款式，和她身上洗的很旧的衣服一样，显得很寒酸。

她从手机里找出了一张男人的照片给李景云看，那个男人的相貌并不好看，甚至是有些抱歉的。而眼前的这个姑娘，虽然不是什么没人，但相貌也在及格线上，能看上他，大概真的是因为从小的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