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累,还是疼。
室里烧着热热的火龙。顾铭则无法判断戒尺打在身上多少下,他艰难地抬头,看见赵熙正襟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目光一片整肃。
顾铭则轻轻牵了牵唇角,终于明白她此回别院一行的真正目的。
赵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久久对峙,谁都不发一语。
“顾侯爷,陪我玩了五年,你还能乐此不疲?”赵熙冷冷道。
顾铭则垂目。
“大婚前,我不可能不派人查你,你是宗山剑圣万山的方外弟子,十几岁时,便在外游历。遍交天下名士、剑客高手多是你挚友。十五岁时,你自己培植的势力已经小具规模,如今你羽翼早丰满,都可独自撑起顾府了,为何还肯留在公主府?”
赵熙话毕,自己也更犹疑,她锁着眉自语,“你那么聪慧,人情练达,不可能不知道我会查你,可你为何还扮成这副面具?”
顾铭则抿唇不语,苍白脸上,没有表情。
赵熙眯起眼睛,想着她多年想不通的问题,她憋了五年,看着她的正君与她演戏,一腔狐疑终化做戾气。如果这次说不明白,顾铭则……虽然可惜,但也不能留了。
“殿下想将臣侍囚在别院?”顾铭则突然问,却是肯定语气。
赵熙凝视着他,淡淡笑笑,“你的确聪明,意识到我耐心怠尽,所以调那个孩子进了京?他功夫好,别说公主府,京城里,也没几个人拦得住他。你有了他的护卫,自可全身退回宗山去。”
顾铭则目中有亮光闪过,他唇抿成了一线,不语。
赵熙也不需要他答话,自己顺着思路想下去,皱眉道,“不对不对,五年前,你是自己从宗山入的京,若是不愿意,何必回来成亲?难道……”她费解地捏了捏额角,忽然有个念头闯进脑子里。
“难道……”她目光如箭,射向顾铭则。
顾铭则抿紧的唇,象蚌壳,如箭的目光无法撬动。
赵熙猜测道,“听说宗山心法,天下第一。却因着保密的原因,修习时,都是师傅以内力导引,根本没有口诀,所以才是秘法不外传的。若有不肖弟子,都是废了武功才逐出门去的。”
顾铭则微微皱眉。
赵熙抬起他一条手臂,扣住脉搏。顾铭则任她扣着脉门,没动。
赵熙凝神,忽而现出些讶色,“原来只当你身子弱,谁知,竟是内息全毁。”她握紧顾铭则手腕,修长的手,无力地垂着,“你为何被废了内功?可是有人加害?”
顾铭则出神地看着她的神情,眼里现出柔和神色。
赵熙皱眉凝视着他的眼睛,“铭则,你到底怎么下的山,入的京?”
顾铭则长久沉默。就在赵熙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缓缓抬眸,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幽深难测。
“五年前……婚期将近。师父并不赞同我回京,父亲也很犹豫……”顾铭则缓缓道,回忆,像流水,轻轻划出时间的长河,五年前的惊心,就似在眼前一般。
“太子与父亲先后到了宗山,与我密谈,师父也不赞同未来华国,女子当权。他们三个人轮番……”顾铭则顿了下,冷冷笑笑,“他们……希望我放弃这次婚约。”
赵熙若有所思点头。传说剑山剑圣,乃是邻国祁国的一位皇子,夺谪之路上落败,才出家的。祁国从未出国女主,女子也不被允许抛头露面。他自然会站在太子一边,反对自己了。她甚至能想到当时顾铭则在父亲,师尊和太子三重压力下,是如何的处境艰难。她疼惜地看了眼顾铭则。她的正夫倔强地挺直腰背,眼里都是坚定。
“太子许你高官?”赵熙轻声问。
顾铭则缓缓摇头。他父亲已经是权相,他入朝为官,前程无须太子承诺。
赵熙想起太子某些嗜好,皱眉道,“难不成……”
顾铭则抬目,清亮的眸子里,一片漠然,“公主料想不错,他欲以太子正妃的位置,虚位以待。将来他登九五,我就是后宫之主。届时,亦可入阁为相。他本就无心朝事,整个华国,都会是我做主。”
赵熙惊讶地看着顾铭则,未料他能这样直白。不过这话可信度极高,以他手段,太子以后即使为帝,他也必是太上皇一样的存在,在后面主导着一切的。
“你未允。”赵熙肯定道。
顾铭则看了她一眼,未语。
赵熙点头,自然是未允,否则怎会被废掉内力,病体缠绵。怎会入她府中,与她相伴。
她长长感叹。原来五年前,他就已经被相府舍弃,入了公主府那一刻,他便是孤身一人,无势可依。相府视他为逆子,太子因无法求取,而怀恨在心。她因着他是顾相独子,也不能对他倾心信任。所以五年间,他沉默地戴着面具,做大家希望的那种正君。
“你为何选择入了公主府?”赵熙思索半晌,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她凝视着顾铭则的眼睛,仿佛能从里面读出答案。
顾铭则长久地沉默,好一会儿,缓缓抬眸,“皇上不喜朝政,一切事务都推给父亲,却又防着他对江山有非分之想。父亲很明白皇上的顾虑,所以这一生只我一个儿子,便是他也给皇上的保证。我自出生,便订给了你们家。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下,你们该是可以放心了。”
赵熙听得心里发寒,却不得不承认,若她在位,她一样会这样干的。
“可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赵熙从未有过的执著。
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都是热切。顾铭则心里微微打颤。他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怎能承担这份热忱的爱恋?
顾铭则又是长久的沉默。
赵熙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她紧张地等着顾铭则的回答。
“我是男子,总知道何种男子是可依靠信任。太子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他很好,我也从没想过要做谁的男妻。”
赵熙眼里闪过一丝亮,她希望听到顾铭则正面的回答。
顾铭则轻轻叹出口气,抬目,“我从出生起,便注定在泥潭里深陷。婚姻,友朋,都是交易。所以我十几岁时,自己有了些能力,便离开顾府,四处游历。十年间,我做到了心随意动,活得肆意洒脱。可毕竟人有根,言有信,我与公主的婚约,其实,我……”
赵熙倾身。
顾铭则无法看她的眼睛,深垂下头,“与公主的婚约,是我本就愿意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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