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开着车子大江南北地跑,给几家旅游杂志写写专栏,日子过得也挺悠闲自在。后来迷上极限运动,徒手攀岩时出了意外,从近百米的峭壁上掉了下去。坠落的瞬间,楚清音还在想,我这一生三十年,虽然短暂却也精彩,不遗憾。
但是,这随遇而安的范围绝对不包括穿越成一个身受重伤的古代男人,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
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在终于消化掉自己女变男的事实、百无聊赖默默躺尸的情况下,楚清音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这副身体的原主——襄王秦景阳,前二十六年的人生经历仔细地浏览一遍。
话说监国摄政的皇室宗亲,那都是天下顶顶苦逼的倒霉蛋。生在帝王家,没福气坐上那张椅子不说,还得帮着兄弟侄子守江山。等人家能亲政了,轻则慰劳两句,小手一挥将你打回原形,重则怀疑你留恋权势功高震主,直接送一杯饯行酒,黄泉路上再接再厉投个好胎。行事杀伐果断,就是野心勃勃意图篡位;柔和中庸,又成了唯唯诺诺难堪大任,总之怎么都讨不了好去。
至于这秦景阳,更是个走背字的典型。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有个棒棒哒的外公,还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小小年纪从军边关,六年间靠着拼杀而得的战功一步步爬上来,却被一道圣旨给拴在了西北荒漠。才又过了两年,就被有权就是任性的皇兄急召回京,从而走上了监国摄政这条在钢丝上跳舞的不归路。艰辛劳苦,前途未卜,楚清音真想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不对,现在这个值得同情的人已经变成她自己了。思及至此,楚清音不禁满心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唉……”
……等等?她能出声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楚清音发现自己终于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先四下扫视一番,随即转向房门,然后……
视线就和一个刚推开门的蓝衣妹子对了个正着。
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足有十个数的时间,那姑娘直接把手里挎着的、装有剪刀药膏布带等物的篮子一扔,捂住嘴哭着跑了。
妹子你回来啊!我知道自己现在血呲呼啦的特不上相,但咱们好歹是熟人,你别看见我就跑啊!楚清音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迅速消失在门外,觉得自尊很受伤。
这姑娘的身份,刚才她从记忆中已经得知了。姓苏,名婧柔,父亲是前镇北大将军苏玉山,这个头衔的上一任拥有者正是襄王本人。而苏将军之所以也成了前任,则是由于两年前铁勒人大举犯边,他率军迎战,最终因为援军久久不至,力竭而死。
苏玉山之父与秦景阳的外公宁老将军是同袍,秦景阳年幼时常去宁府小住,对苏家人也略知一二。等他从军去了边关,更是受到这位苏伯父不少照拂。当时接到军情急报他想要即刻带兵驰援,却因为种种外因没能如愿,最终导致苏玉山与其长子苏靖云双双捐躯。秦景阳对此感到深深自责,于是将苏婧柔接回京师认作义妹,安置在襄王府中。
芳龄二十,待字闺中,孤男寡女,诶嘿嘿嘿。这苏姑娘存的是什么心思,同为女性的楚清音自然看得出来。对于秦景阳单身的事实她很满意,但身边时刻有这么一位“心悦君兮君不知”的仰慕者,也是挺够呛的。不管怎么说,既然“秦景阳”已经醒来,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即将迎来穿越后的第一波严峻考验。
是该拼演技的时候了。
却说苏婧柔这边急急离开,虽是泪奔而出,心中却万分喜悦。当初她看到秦景阳一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吓得差点当场惊厥过去,镇定下来后,便自告奋勇接下了换药的任务。王府上下早已视其为未来王妃,故此也不阻拦。
这五天来她不合眼地抄了近百卷经书,又从高僧处请回一尊佛龛,日日祈祷。如今上天慈悲,让秦景阳终于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这令她如何不喜极而泣。
她急于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出了主院,冷不防差点与一人迎面相撞。还好对方反应快,将手中铁枪在两人中间一格,这才拉开了距离,后退一步问道:“苏姑娘,可是王爷……”
“陈大哥,王爷他终于醒了!”苏婧柔见那人是王府侍卫统领陈横,慌忙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王爷醒了?太好了!”陈横听罢也是大喜。出事后秦景阳伤重昏迷,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非死即伤,这一切无不令陈横心情沉重。听说秦景阳终于醒了,这个来自漠北的汉子终于一扫连日来的抑郁神色,忙命令下属道,“赶紧,去西偏院找宋太医,再将这个消息告诉程长史!”
苏婧柔闻言一怔:“程大哥昨儿守了王爷一整夜,卯时方才睡下。他身子原本便不太好……”
“多谢苏姑娘关心,在下是老毛病了,不妨事。”
另一个声音响起,泠泠如环佩相击,十分好听,只可惜气息短浅急促,透着三分虚弱。苏婧柔与陈横齐齐循声看去,见到来人,立刻恭敬行礼:“程大哥(程长史)。”
一袭青衫的年轻男人袖着手站在长廊拐角处。天气已开始慢慢回暖,他肩上却还披着件厚重的大氅。身形高挑瘦削,眉目清朗如画,脸色却是雪白,双唇的血色极淡,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此人正是秦景阳的心腹,襄王府长史,程徽程征明。
“咳咳……去找宋太医吧,王爷那边要紧。”程徽摆摆手,让先前得了陈横指令的侍卫先走一步。“陈统领,烦劳你派人去皇宫递个话,将喜讯告知圣上与太后,还有内外朝的诸位大臣们。王爷在京师百姓当中声望甚隆,也准备十来个人,等圣上……咳咳……那边谕旨一下,便尽快将消息传播出去,以安民心。”
他说话时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腔调,语速也放得很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咳嗽两声,但其余人面上却毫无不耐之色。陈横抱拳道:“属下领命,这就吩咐下去!”说罢便带着侍卫们大步流星地走了。
程徽又看向苏婧柔,微笑道:“苏姑娘也请先回仙翎阁吧,王爷那边……咳咳……有在下去盯着,再找不到您,萍儿可是又要来向在下要人了。您对王爷的记挂,在下自然会如实转达的。”
苏婧柔面上一红,点头道:“那就有劳程大哥了。”说着又眷恋不舍地朝主院里面看了一眼,这才走了。
此时的楚清音正在做最后的复习。秦景阳在军营多年,日常起居都是亲力亲为,绝少假手他人,故此并没有什么贴身小厮。在这王府中和他接触相对多的仅有三人,苏婧柔,陈横,以及程徽。
苏婧柔挺好办,虽说是襄王的小粉丝,但两人毕竟男女有别,留有一份距离,不大容易露出破绽;陈横也还好,大大咧咧的粗豪汉子,不会对一些细节太过深究,糊弄起来也方便。最难搞定的就是那位程长史,这位早年是寄养在宁老将军膝下的忠烈遗孤,和原主有十来年的过命交情,说两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不为过。况且在秦景阳的记忆当中,程徽原本就是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精明人物,想要逃过他的法眼,可没那么容易。
于是程徽进得门来,便看到床上的男人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帐顶出神。亲眼见证秦景阳转危为安,他松了口气,几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咳嗽两声,调侃道:“王爷可是还认得在下?”
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来什么!楚清音猛地晃神,在心中喊了声糟糕。这时候再想假寐已经来不及了,她十分自然地闭上眼,仿照着记忆中秦景阳的语气淡淡开口:“你这药罐子就算化成了灰,本王也依旧认得。”
“如此便好。”程徽莞尔,也不见外,直接拖了个矮凳过来,在床前坐下。“王爷昏迷的这几日,京师可是乱成一锅粥了。”
秦景阳是个工作狂,程徽是了解他秉性的,所以也没再嘘寒问暖。楚清音没有睁眼,问道:“秦怀阳呢?”
“孟将军已将其同党尽数抓获。圣上下旨,将秦庶人枭首弃市,五日后于麟德门外行刑。”
“哼……倒便宜了他。”楚清音这句话说的是真心实意。要不是这货把秦景阳砍死了,自己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窘境。“这几日朝中如何?”
“还好。有圣上坐镇上首,两位丞相代理诸事,总归……咳咳……不曾耽误了政令通行。只是还有不少事情尚需王爷决断,奏折已送至书房。”
“拿一些过来吧,本王就在床上看了。”虽然楚清音对决策国计民生一点信心都没有,但什么都不做显然不符合秦景阳的画风,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这几日中在下已将奏章看过并做了简单批注,用小纸张夹在折子里,可供王爷参考。如此,也能让王爷少费神一些。”
征明兄你简直是大周好下属!楚清音心里一激动,淡定脸顿时就有些绷不住,只得顺势睁开眼来,面带欣慰地看着程徽:“你自个儿身体也不好,别太操劳。瞧你眼下一片青黑,怕是好久都没合过眼了吧。”
秦景阳虽然在外面经常冷着脸,但对于亲近之人并不会吝啬关心,因此这话说起来也不算过头。果然程徽只是怔了一瞬,便抬手揉了揉眼睛,笑道:“倒是让王爷见笑了。”
两人正待再说,却听到宋太医在外面求见。程徽于是站起身来:“奏章已压了数日,也不急于这一时。王爷先确认了身体无恙,再……咳咳……用些饭食,午后处理政事不迟。”
楚清音从善如流:“便依你了。”
于是程徽便向外走去,与宋太医擦肩而过时彼此见了礼。甫一来到屋外,青年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文笑意便如冰雪般消融,微微偏头向里面瞥了一眼,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程长史!”陈横的声音响起。程徽回过头去,便见到汉子大步走来。“杨四已前去宫中,其余人选也挑好了,都站在王府门口,就等着出发呢!”
“啊……也罢。”程徽闻言,脸上却是现出几分懊悔。“陈统领,要那些兄弟们先回来吧,我另有事情安排。”
陈横不解:“怎么了?”
“你亲自带着他们,守住这主院的四面八方。”程徽深深吸了口气,“待……咳咳……宋太医出来,请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