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敬宗未必对闻冲有多少关心。”楚清音说,“今日促使他找上门来的主要诱因,还是徐家打算送进宫里的那个女孩儿。也难怪,楚沅音向来是个不省心的,若是在后宫失了宠,甚至是被皇帝所厌弃,那么国丈的头衔对于他这个已经位极人臣的丞相来讲,究竟是助益还是拖累,这可就不好说了。”
“那也是他自己需要忧虑的事情。把女儿嫁给皇帝攀富贵的人是他,又不是我。”秦景阳一摆手,“至于那个徐家的女儿,与其要我去担心她,还不如去想想怎样能把那个徐檀知踢出官场外去。枕边风的威力不容小觑,此话不假,但我与秦曦之间的嫌隙早已存在;只要王太后还活着一天,就会不遗余力地向她的儿子灌输我的图谋不轨、包藏祸心,还用得着别人再去雪上加霜不成?”
说起王太后对自己的敌意时,襄王的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常,就像是在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很显然,这位嫂子对他的影响,是远远比不上那位已经去世了的太皇太后的。
“你这倒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楚清音笑道。
“有时局势坏到了不能再坏的程度,要操心的事情反倒少了。”秦景阳顺着她的话调侃了自己一句,“总之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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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旁观政策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晚上便宣告失败。
三更天刚过,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襄王府的大门。来人是宫里的董公公,楚清音对他不熟,据秦景阳说他的品级还不低,在禁内除了大总管高怀恩外,也是一个说的上话的厉害角色。这样的人物大半夜的跑来找摄政王,显然发生的不是什么小事。
命下人先摆茶伺候着,楚清音换了身便服,匆匆向前面走去。半路遇到程徽,长史也是一副睡眠不足、刚被吵醒的样子,眼下一片青黑,这下楚清音倒是了解为什么秦景阳会叫他“乌眼猫儿”了。
到了白天接待楚敬宗的正厅,董公公正等在里面。他是个通透人,见了楚清音没有一开口就说事,而是先行作揖告罪:“深夜惊扰王爷清梦,小的罪该万死。只是事情紧急,非王爷出马不可,还望您见谅则个。”
“罢了,你也是办差而已。”楚清音扬扬手,在他面前几步外站定。“既然是急事,那就快说吧,可是皇帝传本王入宫?”
“是。”董公公微微欠身,“而且不单是您……也请王妃一同入宫。”
“王妃也要入宫?”楚清音皱起眉头,“发生了什么?”
“这……”董公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面露难色。旁边的程徽见了,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三两个银锞子,塞进他手里,温言道:“左右王爷与王妃到了宫中也会得知事情经过,公公不如提前透些口风,也好让王爷心中有数。”
不愧是长史,半夜起来还能记得随身带钱,专业素养真不是盖的。楚清音在心里给程徽点了个赞。
果然,银钱到手,董公公的神情顿时动摇起来,踌躇片刻后道:“王爷,不是小的故意隐瞒,只是此乃帝王家的私事,我等做下人的不便私下议论。不过长史大人说得也是在理,小的便向您透露一二。”
“圣上和皇后闹起来了,阵仗有些大,结果惊动了太后。太后到了容成殿,原本是想调解的,结果不知怎的却被皇后气得厥了过去。圣上是孝子,盛怒之下扬言要废了皇后的凤位,关键时刻丞相恰好赶到,搬出高祖训示提醒圣上,若非十恶不赦之大罪,否则不得随意废后。如今大内乱成一团,丞相建议帝王家事应由皇族宗室的长辈代为调解处理,便说起了王爷您。又因您不能随意出入后宫,便也请王妃一同前去。”
……我的个天。听罢这一系列来龙去脉,楚清音不禁暗自咋舌。她原本是想看楚沅音的好戏不假,却没想到这位角儿搞事的能耐果真不负她所望,这么快就搞了个大的!
能把那位王太后气到昏迷,她这便宜妹妹的作妖水平还真是不减当年呐。
看来这一趟皇宫之行是避无可避了。楚清音要董公公稍候,自己又返回了后院。进了寝房,秦景阳当然还醒着,楚清音便把董公公的来意长话短说地向他讲了一遍。
“这个楚敬宗,还真是铁了心要把我们两个给拖下水!”听过楚清音的转述,秦景阳面露怒色,气恼地捶了下床头。
“怕是白天我打的马虎眼令他不放心了,这回出了事便顺水推舟,强行把我们绑到他的战车上。”楚清音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事闹得太大,而楚沅音又确实有这么蠢,我简直要怀疑是这父女俩联合唱了一出大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当下也不再说话,各自穿衣梳洗,收拾停当,这才一同走了出去。
程徽正等在外面。秦景阳嘱咐他看顾府内,便和楚清音去了前院。董公公带了一辆马车来,原本他是想让襄王夫妇坐进去,自己在外面跟着,但秦景阳有心想再问他一些宫里情况的细节,遂将他也叫了进去。
去往皇宫的一路上,秦景阳打着“了解的越多才能越好地处理此事”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断向董公公发起追问。再加上有楚清音在旁边敲敲边鼓,摆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路程还没走到一半,董公公便老实招了,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细节。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原来今晚秦曦是宿在容成殿的。小皇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楚沅音入了宫后也是日日独守空闺好不寂寞,这对合法夫妻躺在一张床上,难免就都有点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几度眉来眼去,也就顺势滚在了一起。
帝后一番燕好,本来是琴瑟和谐,皆大欢喜。坏就坏在秦曦在意乱情迷之时,居然脱口而出了一声“皎皎”——这皎皎不是旁的,正是那位徐家女子的乳名。
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楚沅音当场就气炸了,一腔柔情似水瞬间化作熊熊妒火,当下也忘了秦曦是她的君主她的丈夫,扑上去就是一通乱捶。秦曦反应过来也是大为光火,两人就此扭打了起来。期间不知是容成殿哪个好信的跑去通知了王太后,太后急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儿子和儿媳衣衫不整,儿子还被抓了个满脸花,心疼之下便责骂起楚沅音来。可楚沅音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又自认受了委屈,忍不住就顶了两句,气得太后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下便厥了过去。随后楚敬宗赶到,又拐弯抹角把秦景阳二人也拉进这烂摊子里,就是先前已经说过的事情了。
听过完整版的内情,马车内陷入了一片沉默。楚清音心想着皇宫中还真是毫无隐私,就连帝后在床榻间的私语都有人听了壁角去;秦景阳想的则是秦曦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和那徐氏女子勾搭上了,连乳名都知道定是已到了十分亲密的地步,这下子那女孩就是不想入宫也得入宫了。他那侄子看上去精明机灵,却尽是做出这种不走大脑的蠢事,要不是现在顶的是楚清音的壳子,他只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黑如锅底的脸色。
快四更天时,马车到了皇宫。二人兵分两路,楚清音不便入后宫,先行去御书房等着秦曦;临走前丢给了秦景阳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秦景阳有苦难言,只好怏怏接受了她的祝福,坐上步辇,随着董公公向容成殿去了。
☆、预感
车轮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辚辚声响,摄政王妃的步辇朝容成殿的方向缓缓而去。时值深夜,皇宫正是最安静的时候,哪怕帝后刚闹了一场大的,消息毕竟还没有传遍整座内城,更没有流出宫去,也算是为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保留了三分颜面。
一想到要面对楚沅音和秦曦,还很有可能再加上王太后,秦景阳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尤其是秦曦,以这副模样去面对小皇帝,襄王殿下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复杂了。就算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但当初楚清音终归和秦曦有过一场婚约,还是他亲自做的媒;而且也正是从这个“夺妻之恨”开始,他和侄子才真的开始变得生分起来。
好在秦曦好歹也是皇室出身,就算年幼,肚量还是有的。就算真有什么怨气,也只会对着他这个做叔叔的撒,倒不会发泄到楚清音身上。不过这样一来,秦景阳又要担心顶着自己的身份、即将去和秦曦见面的楚清音了。
胡思乱想间他已到了容成殿。秦景阳下了步辇向周围一扫,四下静悄悄的,宫女内侍无不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通报。唯有老熟人高怀恩一脸愁容地站在正殿门口,见了他那张苦瓜脸也没有好看多少,小碎步走下来迎接。
“圣上还在里面?”秦景阳问,随手从楚清音贴身带的荷包里摸出一个银制的小玩意,递了过去。
可这次高怀恩却没要,双手虚推了回来,低声道:“还没走呢。圣上还在气头上,王妃您可要小心着点。”
秦景阳挑起眉毛。身为内廷大总管,侍奉了两代皇帝,深受宠信,宦官做到高怀恩这个份上,就连他这个摄政王都得客气三分。高怀恩是个聪明人,在宫里行事处处谨慎,让人做不到错处,唯一一个小缺点就是爱财;秦景阳和他打交道无数回,递出的小东西没有一次是不被笑纳的,今儿个是天上下红雨了不成?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中。这个念头危险、大胆又荒谬,要不是秦景阳曾经在宁太后面前练就一副掩饰心思的好本事,只怕登时便会在面上显出异样来。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细想下去,匆匆将因高怀恩的异常举动而引发的这个想法驱出大脑,缓步走上通向正殿的台阶。
进得殿内,秦景阳打眼一看,除了王太后之外,今晚的当事人都到齐了。秦曦离他最远,背对着大门;少年皇帝近日来个头窜了不少——根据楚清音的说法,这叫青春期——行走坐卧也更有气势,隐约还带了几分先帝的影子。他负手站在那儿,光是从背影就足以教人感受到一股蓬勃的怒意。
距他稍近点的是楚家的父女二人。楚沅音跪在正当中,衣衫虽然穿好了,鬓发却是散乱的,看起来狼狈不堪。楚敬宗陪跪在旁边,半侧过身来,余光瞥见了秦景阳的衣角,顿时低下头去,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尴尬。
秦景阳在心中哼了一声。看在你瞧起来比几个小时前又老了十岁的份上,把我和清音拖下水的这笔账,我晚些时候再和你算。
示意秦景阳留步,高怀恩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在秦曦身畔低声道:“陛下,襄王妃来了。”
秦景阳注意到楚沅音闻言身体一僵,原本稍稍有些佝偻着的脊梁瞬间挺直了起来。
秦曦也在此时转过身,望向秦景阳。四目相对,一看到秦曦的样子,即使是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之下,秦景阳也好悬没乐出声:想来楚沅音平日在宫中闲着没事就修理指甲,弄得又长又尖,竟是给小皇帝的脸上一边留下了三道血痕。他这侄子登基后原本已有了四分老成,这一下子又全都退回成稚气了,方才看背影时的气势荡然无存。
即使秦景阳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视线也无法避免地朝着那几道红印子瞟了过去。秦曦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了,顿时面上多了几分窘迫,又很快尽数化作羞恼,将刀子般的目光再次射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的皇后。
“参见陛下。”秦景阳行礼道,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局面。从董公公出发去襄王府到他们夫妻俩来到宫中,少说有大半个时辰,完全足够秦曦换好衣服扬长而去。之所以还留在这,存的那点小心思他也明白,无非就是想看看惹得他们叔侄反目的这个“祸水”究竟长成什么样子——毕竟,除了当年在卖艺摊前的那次交集,这两个人还真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当时秦曦既不知道楚清音的身份,也没看过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