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于侄子的小九九,襄王殿下并不很喜欢就是了。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赶紧走,去找你叔叔去!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心里酸溜溜地想。
“皇……婶不必多礼。”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秦曦的语气还有些僵硬。他一抬手,见秦景阳直起身来,便道:“那这边就先交给皇婶了,朕去见皇叔。”
“是。”秦景阳谨慎地说。
秦曦在高怀恩的陪伴下向外走。路过楚沅音时,他的脚步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厌憎的表情,一甩袖子,“哼!”便拂袖而去。
在他离开后,外面候着的宫女立刻知趣地将门关上。这下子,还留在正殿中的便只剩下了楚家的这三个人。
秦景阳将双手笼进袖子里。这是楚清音和他闲聊时很喜欢摆出的一个动作,同时还附带倚上门框,一条腿回勾,脚尖点地;襄王起初觉得身为女子站成这样不太雅观,但显然他的王妃根本不会乖乖听从这套说教。久而久之,倒是他自己被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吃瓜群众一样的姿势。
他看向楚敬宗,不冷不热地开口。“楚相,你……”
“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楚沅音突然打断了秦景阳的话。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尖利,听起来十分嘶哑,并且从中明显透出了外强中干的意味。“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吗?满意了就滚出本宫的地方!”
她说着,踉跄着站起,转过身来。这下子秦景阳看到了她的正脸,比背面更加狼狈:妆容凌乱,双眼红肿,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秦曦被挠出了六条道子,她也好不了多少,左边脸颊肿起老高,显然被人盛怒之下全力扇了一耳光。
但秦景阳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楚沅音这种人也毫无怜惜的必要。
“希望皇后能明白一件事。”他淡淡道,“我对你和皇帝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的好父亲向圣上建议,请我与襄王作为宗室长辈来辅助处理此事。楚相进言时您应该也在现场才是,难道是被一巴掌扇聋了,所以才没听到?”
“你!”楚沅音双眼圆瞪,又气又恨地吐出一个字。她双手攥成拳头,情绪显然十分不稳定,秦景阳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个身体衣着繁琐沉重,不便行动,他可不想让自家王妃的脸上也多出那么几道。
“够了!”一声低喝打断了“姐妹”俩的对峙。楚敬宗慢慢地站了起来。如果说上午的丞相还仅仅是有些焦虑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憔悴了,脸上的每一丝纹路都在透着力不从心的疲惫。秦景阳几乎要同情他了——可惜也仅仅是几乎。
“今晚折腾了一宿,想必皇后也累了。”只听楚敬宗道,“明日待太后她老人家醒了,少不得又要是一通问询。皇后不如先去安歇,余下的事情,留有臣与襄王妃商谈便是。”
按理来说楚沅音贵为皇后,楚敬宗则为臣子,即使二人是父女,楚沅音的地位也在楚敬宗之上。但也不晓得是丞相这做父亲的在小女儿心中积威甚重,还是楚沅音自知闯了大祸心中理亏,总之楚沅音听了这几乎是命令的语句,也只不过是又剜了楚清音一眼,便整整衣衫,向后堂去了。隔着影壁,还在殿内的两人隐约听见有小宫女的惊呼声,随即是一通手忙脚乱,很快这些声音便都渐渐远去了。
于是此地就只留下了楚敬宗和秦景阳两个。这也多亏他们是实打实的血亲父女,不然单凭襄王妃与其他男人共处一室这条,就足够楚清音喝上一壶。这桩事秦景阳一开始没想到,等楚沅音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便立刻将目光投向楚敬宗。
他是一时没切换过来身份,可楚敬宗这人一向谨慎,既然和楚清音已经在明面上断了关系,就一定会恪守身为“陌生人”的礼仪规矩,绝对不会做出能让人揪出把柄的事情来。可现在他居然忘了这一茬,足见心中已方寸大乱,故而再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高怀恩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帝后纠纷的始末他一清二楚,秦曦的态度他心中明白,楚敬宗赶来后的一系列行动也被他瞧在眼里。没有足够的揣摩与把握,素来精明的大总管怎么会突然做出反常的举动来?
定是从楚敬宗的身上得到了什么信号。
“其实今天这件事,王爷也就罢了,我根本没有必要跟着一起过来。”一片安静之中,秦景阳淡淡开口,是笃定的语气。
“丞相设法把我引到宫中,究竟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更新。
☆、失势与得势
一刻钟后。
容成殿的双扇大门缓缓开启,襄王妃从里面大步走出,面容严肃,衣带生风。无视了旁边内侍作势搀扶的手,她自己踏上步辇,淡淡说了声:“不等王爷了,出宫回府。”然后便将眼睛闭上了。
随行人面面相觑,继而自发按照她的吩咐行事。董公公原本是候在车队旁的,看样子是想套几句王妃的口风,但见了她这副深沉莫测、不辨喜怒的模样,便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只得躬身弯腰,讪讪说了声:“恭送王妃。”
车驾朝着来路缓缓回转。秦景阳坐在步辇上,迎着大清早微凉的晨风,脑海中无数思绪搅和成一团乱麻,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梳理。
他和楚敬宗其实并没有谈什么。宫中人多耳杂,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这一点无论是摄政王还是丞相心中都再清楚不过。方才的一刻钟内,他们多半时间只是相对着沉默,少量的交谈多数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打机锋,唯有楚敬宗的一句话,还称得上是透露了些许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口风:
“皇后此番不仅得罪了圣上,更得罪了太后她老人家。即便有皇室祖训在上,除非谋逆大罪不得废后,想必将来也和被废没什么区别了。”
楚家的四个女儿,在楚敬宗心里究竟是什么?即使是个局外人,在发生了身体互换的事情之后,经过了以楚清音的视角和楚敬宗打过的几次交道,秦景阳觉得,他现在也足以给出一个答案。她们是财富,是筹码,是做父亲的用来拉拢他人、借以给自己构筑进身之阶的工具。对于楚沅音这个小女儿,楚敬宗或许是真心有几分疼爱的,但这份疼爱却无疑比不过他自己心中的利弊衡量,不然当初在蒙城,因为河盗劫船的事件得罪了秦景阳之后,他也不会主动提出牺牲楚沅音来平复襄王的怒火。
恍然间秦景阳又想起晚上夫妻闲聊时楚清音所说过的话。楚敬宗已位极人臣,国丈之名不过是锦上添花。一旦楚沅音后宫失宠,这头衔不但不会成为助益,反倒会成为拖累。
竟是一语成谶。或者说,以楚沅音和秦曦的性格来看,闹翻是迟早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事情又闹得这么严重。而现在的楚敬宗,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只怕是已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了。
但这次的事情恐怕也是就算楚敬宗大义灭亲也挽回不了的了。他是楚沅音的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楚家已经出了一个令王太后憎恶不已、秦曦心中不快的楚清音,现在又再来一个,就算是被这对母子迁怒,楚敬宗也只能生受着。再加上那边徐元朗、徐檀知祖孙还在煽风点火,试图将除了自己家之外的一切他人踢出权力中心圈,那个野心十足的小子,说不定下一个瞄准的目标就是他的丞相之位。
想要在这片危局之中闯出一条活路,掀开盖在头顶并且还在不断向下重压的巨石,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摄政王的思绪在此处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想法已经越过界了,无论旁人如何揣摩猜测,至少这个念头他秦景阳不该有。这世上或许谁都可以,但唯独他不能。
真的吗?心底有一个酷似自己的小声音在反问他,如果有朝一日,你也被逼入了比楚敬宗还要恶劣的危局,如果不做反应,等待你的将不只是冷待和架空,你的性命、你所珍视之人的性命将都被悬于钢丝之上。只有唯一的一条路能救你和你的家人,即使这样你也要将自己困死在原地,束手就擒吗?
景阳,我是认真的,你还是尽早决定一下何去何从为好。我没有要怂恿你推翻秦曦的意思,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悬在头顶上,一天天逼近。你容得下他,他却未必容得下你。
楚清音的话语在秦景阳的耳畔回响。摄政王面上不显分毫,缩在华服广袖内的双手却是悄然握紧。
楚家,徐家,司隶校尉府。这些都不过是配角,北周权力争夺的暴风眼,终归要落到皇宫与摄政王府的头上。山无二虎,国无二主,他和秦曦之间,总有一天要以最残酷的方式分出个胜负。
一切旁的事件,都只不过是加速这个进程的催化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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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秦景阳所预料的那样,楚清音直到快天亮了才返回王府。进了前厅,一屏退下人,她的腰立刻佝偻了下去,脸上也现出了疲色。
“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商量的时间,我也只好越俎代庖,替你擅作主张。”她向程徽点点头,在两个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旁冷掉的茶喝了一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现在这个局势,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有风险,你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就好了。襄王的身份如今也算是你我共有,你当然也拥有对事情的决定权。”秦景阳安慰她道,“秦曦都和你说了什么?”
“三件事。”楚清音说,“首先是今日罢朝会,理由……”她指了下自己的脸,耸耸肩膀,“我想你也已经看到了。然后是要遴选秀女,迎徐皎入宫。这次我没拦着,皇帝对那女孩的称呼如此亲昵,而且还会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叫出对方的名字,想必两人已经私下认识了很久,并且达到了相当亲密的地步;之前迟迟没有纳为嫔妃,或许一方面是因为你的反对,一方面也想吊吊徐家。但这次楚沅音的事情一闹出来,他显然是赌了气要把这人接进宫中来了。”
“那第三件事,想必就是对于皇后的处置了。”程徽道。
“没错。”楚清音咧了咧嘴,“不能废后,没有足够的理由也不能关入冷宫,如果把事情传的广为人知,丢脸的还是皇帝自己。所以他打算以顶撞太后为由,下旨令楚沅音禁足,在容成殿闭门反省,并且没有规定解禁的期限。她挨罚我喜闻乐见,当然不会阻拦。期间你那位好嫂子也醒来了,见到我劈头便是一通夹枪带棒,好似楚沅音撒泼是我们指使的一样。我也只好学着你应付她和宁太后的样子,左耳出右耳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