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吴祖清作出深信不疑的样子,心下却是另一番样子。昨日戏院出事,他就觉得不对劲,今日见到沈忠全,听了这么些话,不止不对劲了,他觉得大有问题。
在沈忠全看来,他只是军校那个愚钝小子,毕业好几年还不受器重的基层人员,划他出局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基层人员被调配到哪里,上级就在哪儿,只能照上级命令行事,不能过问更多。
实际上,吴祖清有一个固定代号,57号。当局无人不听过的“第一机器”——杀人机器。许多有关高层与重要人士的暗杀,有57号的参与。他没有戴功勋、受表彰,亦不需要。
在成为57号之前,他就是大老板的入幕之宾了,还得过蒋校长召见。当年入学黄埔军校不过是讨个来历,混个脸熟。
眼下,这来历发挥了作用。
*
“吴老爷慢走。”
老鸨把吴祖清送出书寓时,堂前小厮已没了踪影。或许过了今夜,这幢楼会人去楼空。但会乐里还是会乐里,四马路还是四马路。
吴祖清正准备过对街去坐人力车,却听见背后有人说:“这可是吴先生?”
回头瞧见张裁缝一行人,他颔首道:“师傅们好,赶巧在这里遇上。”
莲生已然醉态,口无遮拦地问:“吴先生也来做局?”
张裁缝立即说:“小徒喝高了,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哪里的话,我听人讲了四马路,故来听曲儿吃酒。”
“一样的,一样的。”张裁缝连连拱手,而后送吴祖清上人力车。看着人力车行远了,他揪起莲生被酒意熏红的耳朵,低声斥责起来。
*
人力车在弄堂口停了,吴祖清给多几个铜板,车夫实诚道:“先生多给了!”
“夜里跑车辛苦,烦请收着。”吴祖清也不回地走了,没看见车夫摘帽子致谢。
自昏黑的里弄走进红砖洋楼,上二楼,瞧见房门竟掀了道缝。
门内传来女人醉酒的胡话,诸如“你那晦气的老子”、“拖油瓶”、“不如去死”,难以入耳。
隐约还有女孩细细的声音,“不要进去,阿令睡了,明早还要上学的。姨妈,若是不高兴,打骂小郁便是。都怪我,拖累了……”
而后响起东西摔落的声音,不一会儿没声儿了。
吴祖清从门前过,欲把门关严实,忽然看见门缝里有人。
窗台的月光照进,屋子里一片狼藉,离玄关不远处还有滩污秽般的东西。蒲郁拿着抹布,正要处理呕吐物,却与门外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最不想这时候被看见,尤其被他看见。
蒲郁慌忙起身,过来关门。
门外的把手被他握住了,拉不动,她心烦意乱道:“你……”
“你整日就做这些事?”吴祖清眉头微蹙。
“我的事。”蒲郁仍拉不动把手,找补说,“我喜欢做这些事。”
“一派胡言。”吴祖清笑了。
“吴先生没做过,自然不懂其中的乐趣。”
“谁讲我没做过?”
蒲郁怔愣,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蒲郁忽然有些认真。
吴祖清在她的眼神里读到话语之外的意味,岔开话道:“对我如此咄咄逼人,方才怎么只顾受着?”
蒲郁当真有些生气了,“吴先生,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现下很晚了,还请你早点歇息。”
“你帮蓓蒂问责门禁的时候,不是在管我家的事?”
“……”
蒲郁的尴尬无处遁形,吴祖清轻笑两声,“罢了罢了,不过是想让你开心些。实在是我力所不能及之事,这就上楼。”
眼见着吴祖清松开门把手,蒲郁犹豫着,犹豫道:“吴先生,刚才看到的听到的,还请不要讲予蓓蒂,我不想让蓓蒂、阿令晓得。姨妈平日里很好的,只是喝醉了,发小牢骚。”
吴祖清有些想叹气,但终是没表现出来,“嗯”了一声,道:“你才要早些歇息,正长个子的时候。”
待吴祖清走上楼梯,蒲郁嘀咕道:“较之同龄女孩子我已很高了,只是先生太高了而已。”
看不见人影的转角传来回话,“小郁,goodnight。”
门将掩上,蒲郁面对门,想着“洋泾浜!”心底却还是道了一声: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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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四马路:今福州路西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