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紧急播放一条通知！工厂接到一个大单子，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准备好奋战吧！”

午饭点后不久，厂房的大喇叭里突然宣布了这样一则消息。

彼时戚晓正抱着说明书研究染料固色的方法，旁边摆着她从张段那里淘来的五六本封皮乌七八糟的笔记，看外表就显得很专业很牛叉。

这些内容她基本已经研读完毕，正逐步进入练手阶段。

听到消息戚晓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愣，全厂大动员？这得是多么大的工作量啊……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张段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出现了，听说是应邀去了外地做一单大买卖，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每台车床分配到了固定的任务量，她戚晓就得咬牙全部扛下来。要命的是，这种单子往往会有很高的检核标准，至今都无法稳定生产的戚晓自然会感觉到有一丝丝困难（其实不止）……

赔点钱倒是没什么，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任务，耽误了单子不说，不知道又会被别人说什么闲话。最近她表现得老实了许多，偶尔也会有女工找她询问一些事情，看起来事情正在向好发展，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毁于一旦。

就在戚晓忐忑不安的时候，死神如期而至，一位穿着新工装的小女人匆匆向她这边走来。戚晓的车床是本车间的001号，安排任务自然也是首当其冲。

“001号车床，分配任务50匹，请尽快完成。完成后可领取额外任务量，有奖金提成。”女人操着机械腔调公事公办地布置完任务后转身就走，戚晓赶紧小跑上去拉住她的手，小声说：

“领导好，您看啊，我刚来工作不过两天，我师傅是张段长，他人忙事多这些天都不在厂里，这么大的任务量我一个人做，我担心完不成再把事儿耽误了，您说呢……”

女人眉头一皱说：“可是大家的任务量都已经分配完了，你说不做就不做，谁来做呢？”

戚晓一时语塞，好像这额外的任务量凭空加到算奖金的部分也不太合适。如果人人都这么搞，任务分配岂不是形同虚设了……正愣神间，二号车的楚江跳了出来。

“嘿，管事小姐姐，要不这样吧，她做不完的量加到我的车上，最后给你交够量就行了吧。”

女人点点头：“好，就这样办，不过时间期限可是在今天傍晚，如果做不完，反而要扣钱的。”

楚江打了个响指，朗声说：“明白啦，你就放心吧。”

目送女人匆匆远去的背影，戚晓还没来得及问楚江有几成把握，反倒被楚江先出声教训一番：

“诶我说，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见谁都是一口一个领导，语气还低三下四的，咱工人有这么卑微吗？你记住，大家只是分工不同，他们有他们的工作，我们也是一样，谁都没比谁地位低。”

这可好，骄傲的戚晓反倒被教育起来太过谦卑。想着几天来的心态变化，她咂咂嘴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反省我改正，以后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工人。不过说正事啊，我估摸了一下，半天时间我撑死染布二十匹，还不一定能成，剩下的量你行吗？”

“哼，告诉你吧，其实熟练工整天的完成量应该在200匹以上，这还是考虑了烘干机共用的情况。我们这边分配任务少，是因为这一片大多是新手。不过嘛，我可不一样，当然，还有我哥们王一天的女朋友，那小姑娘手脚也可利索啦。这些量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

戚晓听着楚江夸夸其谈，嘴里“啧”了一声，抱着肩膀说：“提前说好了啊，帮我忙可没有任何好处，没有提成费用。”

“哇，我帮你忙诶，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干活前就泼凉水？”楚江苦着脸大喊，“哪怕你现在骗我说完了请吃个饭呢！”

“好啊。”戚晓学着他的样打了个响指，“工厂餐厅三菜一汤，你随便选。”

说完，两个人互相扮了个鬼脸，分头工作去了。

要说二十匹的量对于戚晓而言不算大问题了，但成品效果又成了最大的麻烦点。这就使得过程对于戚晓来说无比煎熬。就像你明明知道成功是什么样子的，却始终无法达成那个形状，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耐心被耗尽，整个人也陷入一种不自觉的狂躁状态中。

戚晓唯一能感觉到变化是，从前觉得不如意就放弃的事情，现在却是退无可退，她只能拼尽每一秒的时间和精力解决眼下的困境，不遗憾过去，也不担心未来，只是认真地做好当下的每一匹布料……

一下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远处车床的熟练工已经来来回回领了好几次新的指标，就连揭了戚晓短的楚江也不甘落后，不仅帮戚晓完成了大部分的任务，还领了新的十匹布回来……

戚晓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时间快到了，她还在染第二十匹布。远处，负责验收的车间主任已经快速走了过来。

车间主任和那位被“调职”的原戚晓组长是亲戚，他知道戚晓一伙人曾经威胁过她，一直憋着劲找茬，现在看到戚晓仍然忙碌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正好，他斜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面面若冰霜的大领导，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把她一举击溃。这个领导也真是的，三天两头下到厂里面来，难道总部这么清闲的吗？昨天检查卫生，今天又检查工作，对大家这么关心不如咱俩换个岗位好了……

戚晓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而她距离完成最后一匹布还差点功夫，不免心里有点着急，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也自然没有注意到一大伙人正向她的001号车靠过来。

“这位工人，要验收成品了，请汇报你的任务量和完成量。”记录员紧走几步到戚晓身边，抱着表格准备登记。

这声音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戚晓心头，她瞬间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