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1 / 2)

楚国司空大人下车之前,白苏子不住在想,这位“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无知无觉间,他居然等得心焦气躁,短短撩帘下车的时间,像是过了万年。

此时夜深。

明月出中天,冷霜遍重檐。

一人自五驾马车内走出,陆阵云为他打开纱帘,他稍稍低头,墨色长发倾泻而下,如水墨般氤氲在白衫之上。

几瓣残梅,妄图留香他肩上,寒风卷过,不得不飘然去了。

陆阵云恭敬扶他下车,期间低眉垂眼,愣是一眼都没乱看。

这位先生刚刚站定,一旁的异族少年景云当即展开鸦羽大氅,仔细为他披在肩上。

寒枝摇落些许雪屑,沾在羽尖之上,更衬得他玉松之姿,经雪更冽。

只是白苏子的角度只能影绰见个侧影,无法窥得天颜。

孙太守恭敬唤道:“拜见司空大人。”

这位司空大人倒是随和,只淡然道:“同朝为官,孙太守不必拘礼。放松些罢。”

孙太守见了风,立即转了舵,转而换了称呼套近乎:“谢先生。”

白苏子总觉得,这位司空大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温润淡然。

譬如现在,他虽然处处不露锋芒,看着无半点错处,却总给周围人一种无形的压抑之感。

像是利刃,刻意藏锋。

乱世之中,尊崇能者为王,故而争世多出英雄。

三年前,常歌将军被鸩杀、大周天子祝政殒命宫变,大周朝颠覆。

一夜之间,六雄诸侯蠢蠢欲动,群豪并起。自那时开始,世间处事更崇尚锋利明锐之道,所以楚国司空大人的这份收敛和隐藏,在当下这个大争之世,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孙太守试探问道:“已近夜深,先生可要先行休息?”

“不必。军务要紧。”

言毕,司空大人径直进了官署内廷,行动间下摆上素色云纹流动,如有清风。

若是旁人,定会被司空大人缥缈出尘之姿折服。但白苏子生性执拗,此刻他正盯着此人一举一动,竭力想要找出些破绽——

暗银云纹!

他猛然恍悟过来,司空大人白衫上的重工暗纹刺绣,究竟是何物。

方才下车之时,他看到这位司空大人的左袖上布满暗银云纹装饰,月色之下,犹如流星沾衣,分外动人。

若是旁人,凑近细看,也只会惊叹纹绣工艺精湛,牵丝银绣灵动异常,并不会有他想。

因为他袖上这东西,不仅世间罕见、能用上之人,更是稀少。

但白苏子认得这东西。

断情丝。

此物可隐匿于衣袖之上,平日里与普通刺绣无异。

实际上,断情丝锐韧无比,使用时自衣袖抽出,便是一根纤长锐器。也由于过锐过薄,以至于使用时无声无影无形,甚至不沾血痕即可取人性命,极为狠戾。

不过,此物过利,使用者扯住断情丝之时,自己的双手亦会受伤,倘若力气稍微重了半分,极有可能直接切断指骨,故用此利器者,须无谓自身痛楚,下手准狠,更需在刃尖上拿捏好力度分寸,否则,未及伤人、率先伤己。

能用这种凶器的,不是癫狂之人,就是毫无犹豫、断情无心之人,故称“断情丝”。

白苏子看着司空大人那双润泽玉手,心中冷笑。

再好看,也果然是双杀人的手。

再内敛,也是个狠辣之人。

只是这心,不知是不是断情、又是不是无心。

想及此处,这位司空大人忽然止了脚步,轻声道:“孙太守这里暖和,梁上竟有飞燕。”

糟糕!

白苏子心中一沉。

这位司空大人微微侧脸,望了过来,二人猝不及防,隔空对视。

司空大人生得锐利,薄唇更是生冷无情。

如此凉薄之人,居然生了双多愁含情眼,乌润润如黑珠一般,任谁瞄上些时候,魂魄都被他消去半分。

白苏子像被他一直看透至心底,以至于飘然一眼,心头竟无端蹿起些凉意。

他直觉此人,深不可测。

陆阵云当即抽刀,冲他喊道:“什么人!”

白苏子见势不妙,将身一低,回身便逃。

景云则立即轻身追去。

*

夜半。

太守官署内一片寂静,楚国司空祝政坐于中央,陆阵云立于左侧。

祝政一进官署,一众武将参谋肃立。他当即扫视一周,未见到常歌。

孙太守端了碗茶,哆哆嗦嗦上殿,人还没走到,茶已经哆嗦出去大半。

“司司司司空大人!”孙太守终于走到祝政案前,双手捧茶,“请请请大人喝茶!”

陆阵云乐了:“倒个茶,怎么还把自个儿倒磕巴起来。”

祝政倒是平和,接了孙太守递过的茶水,温言道谢。

他信手翻着此次襄阳围困简报,堂上除了竹简声,无人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