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1 / 2)

天色未明的时候,夏妈妈就进来提醒她:“小姐,今个是该去寿安堂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兰庭正由着丫鬟侍奉更衣梳洗,挽了个看起来比较简单的少女发髻,想到老人家忌讳多,特地换了芙蓉色的衣裙,最后对着铜镜整了整衣领,淡淡道:“我知道了。”

谢家老夫人是家里的老祖宗,每个月都有固定日子去请安,谢兰庭之前就见过一面,这老夫人嫌她是打山里出来的,坐在罗汉床上,听着下面的小丫鬟逗趣,对她正眼也没看一眼。

等谢桓说要将她认祖归宗的时候,老夫人就摆了摆手,推说是犯了头疼,不多时就回屋里去了。

兰庭当时倒也没什么感觉,后来回到信芳堂,才渐渐回过味来,这老夫人是给她来了个下马威呢。

她还是头次接触这种老人家,捉摸不透什么心思,难受也没难受,总之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认识一下家里的人而已,并没有记在心间,因此她也没想到,有些事,当事人不记仇,反而发难者铭记于心。

来寿安堂请安的人不止是长房的人,还有二房和三房。

二房的孩子二女一男,两个女孩是庶出,二房的两位长辈挺随和的,大概是因为庶房的缘故,对谢桓和连氏态度很兄友弟恭。

三房嫡出的一男一女,三房的男孩随叔母回娘家去了,三叔在外一直没回来,所以今天只来了一个五妹妹谢薇柠。

这么一看,人还是挺多的,对谢老夫人来说,算得上是儿孙满堂了。

请过安后,长辈们都有事在身,纷纷告退离开,实际上就是腾出地方来,让老夫人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兰庭与谢明茵等人一并落座,谢如意却没有落座,而是站在了谢老夫人的身边,谢疏霖低眸饮茶,似乎是在等着瞧什么好戏。

兰庭不解,谢如意是有病吗,明明还有位置啊,这寿安堂的丫鬟居然也没有给她搬凳子过来。

谢如意则微微偏头,朝她露出一抹笑,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饮了一口热茶后,谢老夫人拄着手里拐杖,不轻不重的,敲了敲兰庭跟前的地砖,眼皮都不撩起的说:“这是如意的位置。”

言下之意,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拐着弯的,骂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老夫人是出了名的护短,相比兰庭这个半路孙女,当然,家里养了十六年的谢如意才是那个短,谢疏霖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她自是当仁不让的,维护心爱的孙子和孙女了。

兰庭平生头次受到这种羞辱,想着对这些老人家都要尊敬着些,免得气坏了身体,遂勉强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快。

谢老夫人瞅着她眉间满是不待见,她微微勾起唇角,识趣地站起身来,垂首退了一步,轻声细语道:“想来祖母见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就要头疼的,为了祖母身子康健,孙女就不多加打扰了。”

说完,也不等谢老夫人准许,抬脚就离开了寿安堂,余下的平辈们看得目瞪口呆,这个长房的大小姐也太失礼了,又去看老夫人脸上阴云压顶一样,目光冷冷地钉在谢兰庭的背影上。

“瞧瞧,她有个晚辈的样子吗?”谢老夫人一向是即使不给对方面子,对方也依旧会捧着她,没想到兰庭直言不讳也就算了,还直接告退走了。

谢如意趁机上了眼药:“祖母,兰庭姐姐才回来,不懂这些规矩也是理所应当的。”

谢疏霖则负责火上浇油:“如意你还帮她说话,忘了她前几日在走廊和咱们顶撞,明明是她自己去母亲面前告黑状。”

谢老夫人这人,素来是看不得女孩在外抛头露面的,更不喜欢出风头有个性的,规矩约束的比谁都紧,这也就罢了,可偏生她自己,又是个喜欢别人讨好卖乖,逗自己开心的。

也绝看不得女孩越过男孩去,虽说宠着谢如意,但绝对不可能超过孙子去。

谢老夫人拍了拍孙子的手,亲热地说:“乡下出来的就是没规矩,算了,不说她了,祖母这里有好东西一直等着给你呢。”

谢如意本来正想插话,一听见祖母要赏东西,瞬间被勾走了注意力,上前依偎在祖母跟前,撒娇道:“啊,祖母只给二哥吗,都没有如意的吗?”

“你个小机灵鬼,”谢老夫人含笑睨了她一眼,掐了掐她白嫩细腻的脸蛋,意有所指道:“怎么能没有你的呢,没有谁祖母也不能没有你呀,也不想想祖母给了你多少好东西,还要和你二哥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老夫人三人的身上,再也没人提起离开的兰庭。

谢明茵看着他们这样,暗自咬了咬唇,没凑上去讨要好处,而是趁着热闹告退离开,出了寿安堂之后,在廊下张望了一下,隐约瞧见了谢兰庭款款的背影。

真是傻气,看似是给祖母不痛快,其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等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定是一顿轻不了的发落。

她低低的呼出一口气,抬脚往谢兰庭离开的方向一路走去。

兰庭带着丫鬟走出十几步后,碧釉提醒:“小姐,三小姐也出来了。”

谢兰庭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谢明茵不多时就加快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两个人没怎么正经说过话,路上也就很沉默,一直走到黄刺梅丛的时候,谢明茵突然出声:“知道谢如意为何最得母亲宠爱吗?”

至于为何地祖母的宠爱,她就不问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一则谢如意嘴甜活络,性子讨喜,会讨好这老人家;二则她与老夫人最宠爱的谢疏霖关系最亲密,爱屋及乌的道理都明白。

“难道不是因为第一个养在膝下的吗?”兰庭反问道。

谢明茵明显一噎,哼声道:“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其二?”兰庭春山微锁,稍加思索,谢明茵既然这么问,就说明答案在她知道的事情范围之内,而她知道的无非就是那么多。

谢明茵穿着藕荷色湘绣浣花锦裙,梳的还是孩子气的双丫髻,系着细细的缎带在脑后垂下来,比兰庭矮了大半头,但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老成。

一阵风雪簌簌而过,忽然听见兰庭异常平静地说:“因为共患难,苦难境地里生下的孩子,要么平平,要么极为宠爱,母亲心软,如今又过得日子顺遂,那么就是后者了。”

尤其是对于连氏这样的贵妇人,她一生都没有那么狼狈又艰难过,扶桑当年的情况,兰庭也略知一二,危险万分,送走了她也是情急之下,万不得已。

连氏觉得愧对她,让她在那种景况下出生,母亲与孩子本就是生死之交,后来陪伴支撑连氏熬过去的,是谢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