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秦将军珍惜地把家书上每一个褶皱都展平整,细细地压在手下。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气势骇人,可是看着家书的模样却温柔得不似杀伐决断的将军。

就算是杀伐决绝的将军,内心也住着一个俊秀的人啊。可是秦深的人呢?

他长叹了一口气,一直挺拔的脊背佝偻着,瞬间便老去了十岁。不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将士,而是如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般,会忧心,也会心疼。

他看着秦深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无神的双眼,心下不忍,但还是要逼着他面对。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秦深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却没接那封温柔的家书,而是把底下的文书抽了出来。

远隔千里之外,秦深和长宁同时打开了写着同样东西的文书。

命运从不厚待每人,悬在他们头上的刀,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秦深平静地看完合上,交还给秦将军。他面容沉静,眼神清明,父子俩相对而坐,此时竟是如出一辙的刚毅冷硬。

秦深低下头,呕出了一口血。

***

长宁冷静地看完,合上文书,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压在了另一封折子下。

“此事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她沉着地开口问。

皇上看着她的眼神心疼极了,他握着长宁冰凉到止不住颤抖的手,放轻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我不会送你离开大郢的。”

长宁惨然一笑,“大郢长公主长宁,年十八,姿态华贵,性温婉,敏好学,博学广记,谦和。我朝尊主言,蛮夷苦寒,不得教化,祈求大郢施仁善,寓教愚民,今以千裘千骑食万石为脩,万望垂怜。”

“他们这是在逼我们呢,”长宁喃喃道,“他们这是在逼我们。”

“大郢长公主长宁,”皇上重复了一遍,又叫她,“长宁,”突然一顿,笑了,“长宁啊长宁,世人这样叫了你这许多年,你便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说道,“顾家的子孙计入族谱的名字,可从来都不是封号啊。”

“顾珞阳,”皇上正色叫她,“难道你只记得自己的封号,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大郢第七朝,仁帝第十七女顾珞阳,封号长宁。”

“大郢可以有很多个长公主,也可以有很多个长宁,可是只会有一个顾珞阳,她是朕的亲妹妹,是大郢最善良,最美丽,最聪慧的姑娘。”

“大郢不是只有你一个公主的,”皇上柔声道,眼神温暖地看着长宁,“一个封号而已,赏给谁都行。正好静和公主尚未婚配,她的爵位也该提提了。”

“朕留了她这么多年,放任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扬跋扈目无法纪,纵容她为所欲为,现在,也该是她回报大郢,回报朕的时候了。”

“珞阳,别怕。”皇上安慰她,“别怕。”

大郢需要粮食,很需要很需要。所以使者来京的请求,大郢根本拒绝不了。况且番邦小国隐隐有联合之势,大郢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几国同时暴起入侵,大郢根本无暇□□。

还需要再等。时机尚未到。

秦深呕出一口血,病却彻底好了。他还是消瘦,却比以往更加沉默了,秦潇和齐岸经常看到他独自一人缓缓地擦拭缓缓归,擦完了掏出一根细细的红绳串起的两个铜板握在手里摩挲,谁都没去打扰他。

最近军营里很忙,秦将军正在挑选一只足够精锐,足以展示我大郢威赫,可以震慑敌人的精骑。

护送异族使臣入京。是护送,也是监视。

边境离不得秦将军,秦潇不够沉稳,也不能震降异族,此是秦深责无旁贷。

他看着长宁独自一人回京,现在,他要带着抢走大郢粮食,推大郢入水深火热的异族回京了。

本以为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再见长宁,却原来大郢太平不了这么久了,他,马上就再能见到长宁了。

秦深在铜钱上印下一吻,把它贴着心口放进衣襟里。

秦家人守的是大郢的国土,守的是大郢的百姓。不容他退后一步,犹豫一分。这是他与生俱来肩负的责任。

异族是有备而来,前脚朝廷通过了他们的请求,后脚他们已经装好了车马,到了大郢的边界。

千裘千骑全部留在军营,十万石粮食,一半留下,一半押送回京。

大郢被夺走的粮食,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大郢的国土,被烧成灰的粮食谁都没有忘记,只等一阵春风吹过,从灰烬里就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地为大郢遮风挡雨。

第59章

出使的四皇子长宁只是遥遥地看过一眼, 秦深却是认得的。

护送使者入京的队伍又长又缓, 两人相安无事了几日, 他竟主动地找到了秦深。

“秦兄, ”他拱手,温和地笑道。

秦深看了他一眼,没作声,于是他笑一下,换了个称呼,“小将军,许久不见, 别来无恙。”

四皇子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子,异族王子嗣众多,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自然也是最受欺负的一个。

四年前秦深遇到他的时候,他被赶出了部落,风餐露宿地在草原上流离了好几天,正趴在地上挖一个老鼠洞。

秦深没有为难他,还给了他一些吃的, 从那以后, 只要他被赶出部落,便会在秦深巡视的路上等着, 两人偶尔聊几句,多是他漫无边际地说一些部落里的习俗和热闹,秦深沉默地听着。两人相安无事, 都不逾矩。

可那是之前。他们烧了大郢的粮,就是撕破了最后一层平和的假面,秦深现在对着他不动怒,已经是天大的涵养了。

可是他却主动凑上来,还腆着脸笑着叫他,秦兄。

秦深没有搭理他,却丝毫无损他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他骑着马,指着四周的一草一木兴奋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踏入大郢的土地上,看看养出你这样钟秀毓灵的人物来。”

秦深对他视若无睹,他苦笑一下,拱手道,“秦兄,我知道我们如今立场相对,你不愿理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事至如今也绝非我所愿。”

他顿了一下道,“我的身份地位你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可能我被赶出来那么多次都从没有人出手相助,此行我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被送来大郢填补你们的怒火的。”

秦深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此时说这话为时尚早,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虽然我微不足道,可是说不得何时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秦兄不必忧心,我族不是所有人都如我那个几个兄弟一般暴虐成性。”

秦深冷冷道,“你知道长宁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