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填饱以后,人反而暂时不困了。北洛抱膝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夜空。圆月已上中天,柔美恬淡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泻进屋内,将床前的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今晚的月色真美。”他忽然轻声感叹。莲中境的世界介于虚实之间,白日与黑夜的颜色有时会受到莲子在现实中所处的位置影响。想必今夜的阳平就是这样一幅满月当空,星河璀璨的景致吧。
巫炤从木架上的脸盆里绞了一把热毛巾,递过来让北洛擦手净面。见他一直盯着窗外发呆,不由得问道:“你想出去赏月?”
北洛将下巴撑在膝头,声音有点无精打采:“还是算了,赏月要在高地才看得真切。”若是平常直接裂空便是,但现在又不能用妖力,躺久了的自己浑身没劲儿,想到还要先换外衣才能出门就顿时犯了懒。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恋恋不舍地粘在明月星空上,不肯躺下就寝。
巫炤思索片刻,忽然将他裹在棉被里一把抱起。
北洛吃了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看月亮。”巫炤简短回答,紧接着身形微晃。北洛只觉得眼前一花,耳畔吹过风声,下一刻自己已身在莲中境最高的石台上,眼前是遥望不见边际的星海。
“在想什么?”巫炤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适才被挤兑过的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
北洛上下打量他几眼,认真地说道:“想不到你力气还挺大的,抱着我居然不怕沉。”
“……”对方的微笑立刻僵住,有时候真想敲开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巫炤找了个相对柔软干净的地方让两人坐好,从背后搂住北洛的上半身。
“这里风寒,看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他低头在他耳边说道,顺手帮他把肩头的被角掖得严实点。
北洛乖乖地点头,冷意让他十分自然地往巫炤怀里缩得更紧。
此时正是群星璀璨之时,夜幕上天河悠悠清浅纵横,白波翻空倾泻而下流入大海。一轮明月当空被星辰环绕,将二人笼罩在皎皎银辉之中。家园此刻一片静谧,所有工匠们都已睡熟。除了细微的虫鸣声之外,就是山崖下隐隐传来的海浪轻轻拍击沙滩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的,温柔的沙沙声让北洛恍惚想起了以前师娘为他梳理头发的声音。自离开天鹿城后他一直疲于奔命,难得有此时平和舒畅的心情。
巫炤似是也看得出了神,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说话,都不愿打破这珍贵的宁静。
人心总是奢望永恒,然而这世上唯有天地,恐怕才能担得起这永恒二字。任凭时间沧海桑田,繁华衰亡你来我往,头顶的日月也依旧会日复一日地东升西落,静静注视这世间的风云变幻。
北洛忽然想起,在曾经的轩辕丘,缙云也曾经和身边的男人一起看过月亮。几千年的时光过去,明月依旧,可人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记得那一晚的月亮和现在一样明亮,巫炤坐在石阶上,专心地吹奏手中骨笛,缙云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也形容不出是如何的优美,只是觉得十分悦耳动听,令人愉快而放松。放松到最后,战神终于卸去了冷厉的外壳,将头轻轻靠在身边之人的肩膀上。
他在朦胧中听到巫炤停止了吹奏,又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有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搂过来,掌心抚上自己的肩头。
肩膀上略带颤抖的汗湿触觉,略显急促的呼吸,那时的他仿佛都能听到身边之人清晰的心跳声,因为他自己也是心跳如擂鼓。
其实在对方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缙云就已经彻底清醒了。可他依旧还是紧闭双眼,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很久,一直僵硬到自己的肩颈肌肉都变得酸痛。
也许巫炤的手臂也是一样,然而谁也没有退却,或是想着更进一步。他们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一刻延续得更久一点,那种少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充满了青涩而羞怯的甜蜜。
那时的他们还年轻,总是幼稚地认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试探,去纠结。北洛在巫炤的怀里仰起脸,看到他脸颊两侧垂下的如丝绦一般的柔顺长发,和记忆中的一样,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缙云一直觉得巫炤的头发美极了,当然巫炤在他眼中哪里都很完美,但每每见到那头青丝散发出的珍珠光泽,还是会令他特别地神驰目眩。
很想亲手摸一摸……其实那天晚上,在巫炤搂住自己以后,本想顺势就这样伸手抚摸上去的。他知道巫炤一定不会生气,反而会因此而高兴,他们都在等一个看似偶然的恰当契机,已经等了很久。
可是直到最后,那只手依旧没有伸出去。怯懦又被动的自己就这样错过了。
后来他终于有机会摸到了他的头发,却是在抱着那颗被砍下的头颅的时候。失去了生气的发丝变得干燥而粗糙,因为凝固的鲜血而打了死结,无论怎样都梳理不开。与他向往了很久的,印象里应该是像嫘祖所织出的丝绸那样柔软顺滑的手感,天壤之别。
那一刻缙云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究竟错过了什么。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待谁。有些事一旦没有抓住,就会变成再也不能重来的遗憾。
北洛出神地注视着眼前垂下的长发,任凭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流淌,随后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一缕青丝。
这次是真真切切的……充满生机的光滑。他闭上眼睛满足地笑了,尽情感受头发从手指缝隙里流淌的柔软。
巫炤察觉对方在拉扯自己的头发,诧异地低头想问个究竟,却瞥见了眼角的那一滴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