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气氛沉重,良久无声。一个低首黯然,另一个惆怅遥望,各自心潮澎湃,视线互不交汇。
远处悠悠传来钟鸣之声,余音久久不绝,激起云端一片惊鹭。
“诸神云集,你也该露面了。”姬轩辕平静说道,“三界动荡在即,不是耽于私心的时候。”
伏羲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的时间的确已不多了。”他缓缓起身,面上已不见丝毫感伤,恢复了原本威严高冷的气场。
“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姬轩辕直截了当地问。
伏羲说道:“神界易主是大事,纵然因紧迫无法举行典仪,必要的步骤还是不能少的。”他将目光投向云路彼端,“你要先经过画卦台下的涤凡池,彻底褪去凡气俗尘,再由我的太极印融合女娲赐予你的双皇神识,这才拥有接掌盘古清源的资格。”
姬轩辕疑惑:“不是只要取走太极天昙就可以拥有你的认可吗?”他抬头看了一眼漂浮的巨大金伞。
伏羲微微一笑:“那不过是我放出去误导少典的内容。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把乾坤伞上时,我才有余力在阵中设陷,同时应付魔域那边传来的动荡。但要说尽是谎言却也未必,太极天昙中的确藏有我的神识,只是真正的天昙并非在天上,而是在你脚下。”
姬轩辕诧异低头,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云地以及雾霭中的连绵不绝的珠宫贝阙,一个念头猛然升起:“难道真正的太极天昙……是整座云顶天宫?”
伏羲承认:“不错,所以除非他下决心毁了整个神界的根基,不然是拿不到我的力量核心的。”
姬轩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是吃准他就算知道真相,也没法下手,至少眼下不会。”
伏羲微微点头:“气候未成之下自毁城墙,岂非是白白将吞噬进化的主动权让给帝俊?毕竟神隐到来,魔域壮大是无法阻挡的趋势。”
听到这个名字,姬轩辕眉头不觉皱起,又是另一桩十分棘手的烦心事。
“如果是帝俊反过来吞噬了清源,结果会怎样?又是一个盘古?”想起先前在血涂阵通道以及古厝回廊底部遭遇的异相,他心中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想,但实在不愿去面对。
伏羲暂且不答,反倒问了另一个问题:“对于魔域这个地方,你怎么看?”
姬轩辕思考半晌,说道:“很大,广阔得不同寻常,就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而且似乎……还在不断扩张。”他想到了原本曾在人界、如今却沉入魔域的鼎湖。
伏羲说道:“无穷无尽是因为镜中虚影环环相套,不受天地五行规则约束,一切全凭内心想像而生。就像你在做梦一样,幻想它有多大,它就会有多大。”
姬轩辕想了想道:“所以除了天星尽摇的时刻,魔物若想进入人界,只能利用人的梦境或镜子,因为虚像是无法凭空在真实中出现的。”
伏羲点了点头:“神族无法接近魔域也是同样的道理,并非力量不及,而是规则所限,就像人不可能进入自己照的镜子里一样。”
姬轩辕双目微闭:“神界魔域互为表里,天然排斥彼此,而人界则是他们唯一能够折中碰面的地方,怨不得战争频发,生灵涂炭。”
伏羲缓缓道:“魔要入侵天地,必先以吞噬人界为根基,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实。但人族也并非没有选择的权力,正如下界古语所言,成仙了道,为人为魔,都是人心一念之间罢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续道:“如今神隐到来,下界浊物横行,一切都预示着人界空间正在不断被魔域吞噬变小,而魔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如若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现实中的规则会被镜像世界所替代,到那时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
姬轩辕忽然想起巫炤在梦域天鹿中说的话,如果梦境彻底取代了现世,谁又能分得清哪一边是真实、哪一边才是虚幻?如果魔域真的侵吞了人神两界,整个天地的运行规则变成像梦中那样混乱,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呢?他们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
他无声地轻叹,只觉得身上责任忽然变得有如铅重。
伏羲看出他的心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无须过分忧思,清浊的强盛与衰退本就是此消彼长,正如天地久分之后必有重归混沌的时刻。一切本就是天道循环往复,即使是衔烛之龙,也不知道那时会发生什么。”
姬轩辕缓缓摇头:“话虽如此,可是能不能过眼下这一关都难说。你方才说要分心应付魔域,难道是帝俊已经苏醒了?”
“封印虽还未彻底失效,但他的气息使得血涂阵波动越来越剧烈,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仪式之后你要立刻返回下界,无论如何要阻止魔域大军趁机进袭。”伏羲沉声道,“现在无论是神是人,都无力再应付一场涿鹿之战了。”
姬轩辕皱眉:“人魔边境还有辟邪族的天鹿城,也许可以联合……”
伏羲说道:“辟邪族虽然骁勇善战,但现今血脉衰微,若是安邑始祖魔亲临,也只是徒然送命而已。”
“你认为这次动荡有安邑的参与?”姬轩辕心中一凛,“但他们应该轻易去不了人界……”
伏羲打断他:“如果血涂阵发动导致帝俊真的脱困,浊源侵蚀人界不过是瞬息之事,到时魔族来去自由又有何难?”他忽然深深地盯紧他:“我知道那座城池对你意义重大,但事态若真的继续恶化,为了众生命运,你也必须做出那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