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最讨厌这种阴雨天,急急忙忙从箱子里翻出羊毛毯,想想不放心,又去灌了一个汤婆子,一起塞到她家小姐的手里。
正在翻看帖子的顾平宁嘴角抽了抽,满心抗拒。
这才几月的天就用上汤婆子,这丫头怕不是想把她热死。
看到自家小姐哀怨的眼神,红缨一边忙活一边念叨:“小姐,大夫说了,这种天气最容易寒气入侵,尤其是您的腿,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早做防范为好。”
顾平宁顺着这话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腿,没好意思告诉自家劳心劳肺小小年纪就啰嗦地仿佛老妈子似的丫鬟,腿疼这事,还真的不用忧心。
“奴婢知道您能忍疼,当年摔断了腿都硬生生一声不吭,跟着大军疾行了一夜才医治。”说到这红缨忍不住眼角泛红,“可现在我们不在边境了,老爷夫人也要回来了,小姐您可别自个儿忍着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跟奴婢说啊,跟老爷夫人说啊。”
眼看自家丫鬟又要开始每日念叨,顾平宁忍无可忍,飞快地将羊毛毯铺在膝盖上,又一股脑将汤婆子塞进去搁在受伤的腿上。
“小姐——”
红缨惊呼,顾不上平常不能碰小姐双腿的禁忌,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掏那个汤婆子,急的眼睛都红了:“小姐伤着没有?这汤婆子烫得很,是要放在羊毛毯子上的……”
顾平宁抬手隔开将要碰到自己双腿的手,自己将汤婆子抽出来。
“您别忍着疼啊,奴婢、奴婢不碰您,您自个看看怎么样,烫着没有啊?”
顾平宁想说她真不疼。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到底伤没伤着她自个儿也说不准。于是她略略转身避过红缨的视线,低下头掀开衣襟。好在皮肤只有些发红,倒是没有烫伤。
眼见一旁的红缨都快哭出来了,顾平宁敛好衣裳后终于慢条斯理开口道:“没伤着,也不疼。”
其实,烫没烫伤她都不会疼的。
准确来说,疼这种感觉,顾平宁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尝过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彻底失去了痛觉。
顾平宁十岁那年,在跟着爹娘行军途中从马上摔下。
后来有无数人夸赞过她的坚忍和大义,夸她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硬生生忍了一夜,竟是谁也没看出来。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哪里是她能忍,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能忍得了断腿钻心之痛?她一言不发跟着行军一夜,不过是因为,她真的不痛罢了。
当时她没感受到痛楚也没察觉到不对,自以为没事。而在拖了一夜过后,她的右腿便彻底废了。
而后她被送回京修养,从此远离父母,不见兄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在繁华喧闹的盛京城,独自呆了六年。
腿瘸体弱的顾家大姑娘,除了在刚回京之时引起过小范围的热议,之后便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呆在顾府深处。直到这一次的大胜捷报,终于让整个圈子想起来,镇国大将军还有这么一位嫡亲的女儿,一直呆在盛京。
顾平宁终于翻完整遗落帖子,最后从中挑了一份递过去,吩咐道:“找个人,把这个回帖送过去,其余的都推了。”
红缨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刚刚还着急地差点掉眼泪,这会儿见小姐不仅没事还愿意出门赴宴又高兴起来,兴冲冲地翻开帖子:“奴婢看看是哪家的宴会终于勾动我家小姐的凡心……”
是嘉娴长公主的帖子,邀请顾家姑娘参加五日后的赏花宴。
红缨瞬间明白了,不是她家小姐终于愿意出门,而是这份来自宫中最受宠公主的帖子,根本就不好推脱。
“小姐您不想去就别去……”
“哪能啊,爹娘要回来了,我再不出去转转,就该有人不放心来我顾府登门拜访了。”
秋日里的赏花宴,赏的自然是菊。
顾平宁到的不晚不早,打扮的也是稀松平常,可那架全京城独一无二的轮椅一出,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只见这位第一次在圈子里亮相的顾大姑娘青眉如黛,眼如烟波,皮肤细嫩胜白雪,唇色浅淡似粉梅,端的是一派娇娇怯怯弱不胜衣的好模样。
可惜大越以武立国,又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明艳张扬、英姿飒爽才是被大众认可的贵女风姿。甚至于现今最流行的衣衫款式,都是从骑装演变而来。
镇国将军不世英豪,将军夫人更是以女子之身统领一军,就连那位顾二姑娘也是出了名的巾帼红颜,却没料到这位大姑娘竟是完完全全走向了相反的极端。
那时不时掩嘴低咳的模样,那需要婢仆推动轮椅,无一不彰显着这是一个多么娇贵而易碎的琉璃姑娘。
众人眼神闪烁,唯有嘉娴长公主面色不变,亲自迎上来亲热道:“顾大姑娘来了啊。这些年宴会,也不见你出来和我们聚聚,今日可要玩得尽兴。”
嘉娴的目光扫过顾平宁发叉上那颗硕大的南海明珠,眼睑微动,浅笑道:“我那里还有几壶父皇新赏的果酒,秋日饮来正好。”
“有劳长公主殿下。”顾安宁笑靥盈盈,“不过臣女体虚,饮不得酒,怕是要扫各位的雅兴了。”
“无妨无妨。”长公主是个心思通透的,自然知道这大军凯旋的风口上,交好这个声名不显的顾家嫡女有百利而无一害,主动道:“往里走有两个台阶,顾姑娘只带了一个丫鬟,可要帮忙?”
嘉娴这话出于好意,怕顾平宁面子薄,也没等回答,伸手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
顾平宁却是低声回绝:“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臣女自己来就可以。”
话音未落,就见这轮椅底下又伸出四大四小八个轮子,在丫鬟的推动下,大小轮子交替爬上了阶梯后,又自动收缩回去。
“这……”不光是嘉娴,在场的贵女也被这半自动多功能的轮椅震到,满目惊叹,“这构思这制作实在精巧至极!”
“那是,为了这孤当年可没少被含光折腾。”
还未见人,这爽朗的声音先传到厅殿,反应过来的众人齐齐福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六皇子殿下。”
嘉娴看着大步跨入的太子两兄弟,面上扬起端庄的笑容,心里却疑惑:自己并未邀请太子,这不邀自来可不像是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大皇兄会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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