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静王府。
静王赵雍来至内室。
因王爷身体的缘故,只简单地行了礼,便要安歇了。
周苹从没见过静王赵雍,在盖头揭开后,才见眼前的人,相貌清雅而不失贵气,虽然看着有些病弱,但毋庸置疑,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了。
原本因王爷身体不好人尽皆知,周苹心中原本预计着赵雍是个病歪歪瘦弱的一把骨头不成形的那种,没想到看着如好人没什么两样,且又比寻常之人俊秀,刹那间不禁脸红了起来。
赵雍笑看着她道:“本王身子颇虚,之前太医有言,说是暂时不能行房。只怕今晚上要苦着你了。”
周苹意外之余,越发红了脸,垂头柔声答道:“王爷的身体要紧,何况只要王爷平安康健,妾又有什么苦的?”
赵雍仔细端详着她,却见虽然不是七宝那样美的令人失神,却也是个极佳的美人儿,且胜在气质温柔,言语谦和可人。
赵雍道:“你真的不介意?”
周苹擡眸看向赵雍,眼中盈盈脉脉,半是含情,半是含羞,她摇了摇头:“妾不知王爷指的是什么,然而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对妾来说,能伺候王爷身边已经是极大荣幸,并不敢贪图别的。”
赵雍垂眸看了周苹半晌,终於缓缓垂头,将人拥着缓缓压倒。
王妃孔春吉,是在前两日入门的。
这一夜王妃独守空房,只听贴身侍婢容儿来悄悄地说道:“王爷在侧妃房中歇息了。”
孔春吉皱皱眉,过了半天才说道:“倒的确是个有些手段的,不愧是威国公府里的人。”
原来在王妃进门之后的洞房当夜,静王竟没有跟孔春吉圆房。
孔春吉出身名门,自然不会说什么,只以爲今儿静王也不会留在侧妃房中,没想到居然偏偏想错了。这样一对比,自然让人心气不顺。
容儿便道:“这威国公府的女人,真是不同一般,户部的张侍郎大人是何等清高的正人君子,硬是给他们府里那七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孔春吉脸上流露薄愠之色,轻轻一拍桌子。
容儿忙躬身道:“是奴婢多嘴,娘娘息怒。”
孔春吉瞥了她一眼,才说道:“何必在意,凭她怎么能耐,不过是个侧妃而已……以后日子长着呢。”
又隔了会儿,孔春吉又问:“棠花院的那个女人可查明白了?”
容儿忙说道:“奴婢叫人去打听,问起王府底下那些人她的身份,那些人竟都说不知道,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而不敢说,奴婢猜测,是不是真的跟之前的那些流言有关?”
孔春吉脸上流露嫌恶的表情:“如果真的是那个妓女,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在我的眼皮底下,只是现在咱们毕竟才进王府,不能急於一时。只等站稳了脚跟儿摸清楚了情形,再慢慢地料理罢了。”
***
端午将至,七宝是最喜这些节日的,早早地弄端午索,摆弄艾叶,又亲手做辟邪的香囊,五毒饼之类,忙的不亦乐呼。
而端午这日,三姑娘周苹也回府探视,姊妹们重又聚在一起,七宝越发喜欢。
只是众人都觉着三姑娘果然跟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些不同了,言谈举止越发的落落大方,高贵嫺雅。
七宝暗暗留心,想仔细打量看看周苹在静王府过的好不好,但周苹是素有城府的,自不会轻易给人看出她的喜怒。
还是周绮了解七宝的心意,便说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三姐姐的心性,放在哪里都会风调雨顺的,不信你自己问她就是了。”
七宝说:“我若问她,她怕我担心,也自然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
周绮笑道:“那是在王府,能有什么不好?可见你多心。”
七宝叹了口气:“就算将来四姐姐去了康王府,我也是一样担着心事的。”
周绮捏了她一把,红着脸轻声说道:“到时候你也要嫁去张家了,还是多替你自个儿担担心事的好。”
这才堵住了七宝的嘴。
是日,七宝抽空果然私下里询问周苹在王府的情形,又问:“那位王妃娘娘是将门出身,爲人性情如何?对待姐姐可好?”
周苹笑道:“这是当然了,王妃爲人是极好的,人又能干,把王府里料理的井井有条。”
这会儿周绮也在旁边,闻言微微擡眸,已经听出了这话底下的意思。
七宝却一无所知,反而喜欢:“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女,横竖她对姐姐好、大家一团和睦的我就放心了。王爷对姐姐如何呢?”
周苹红了脸,已经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羞怯之色。
周绮在旁边笑道:“好了,你问这些话让三姐姐怎么回答呢?你瞧三姐姐红光满面的,不就知道了?偏偏还要问出来。”
七宝仔细一看,笑道:“王爷是个温柔的人,一定对三姐姐极好了。”
周苹把脸转过去,拿了帕子扇风,又说:“今儿天热,怎么不开窗户?”
“我们倒不觉着,”周绮看出她面上的甜蜜之色,便戏谑笑道:“怕是姐姐心里热了吧。”
周苹才啐了口:“看出你是要嫁的了,说话也开始没遮拦起来。”
周绮这才也飞红了脸,不言语了。
这天晚上,周苹在府内住了一夜,次日才又回王府去了。
周苹离府之后,周绮才对七宝说道:“这位王妃,恐怕是个厉害的角色。”
七宝说道:“这是当然了,将门之女,且三姐姐也说了。”
“你是没听出三姐姐的意思,”周绮悄悄地对周苹说道:“咱们三姐姐在府里的时候,管事掌家是最能耐的,可她方才话中之意,竟是王府一应所有都在王妃的掌握之中。所以我才说这王妃大概是个不好相与的。”
七宝想了想:“是吗?只不过……她毕竟是王妃,王府的事由她掌管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何况去管事有什么好,劳心劳力的,宁肯三姐姐清闲些呢。”
周绮笑了笑,按照她之前的性子,只怕不会再跟七宝多说,可是一想到七宝也终究是要出嫁的,於是周绮便继续说道:“我来问你,咱们家里谁管事?”
七宝回答:“自然是太太,之前还有三姐姐,现在是四姐姐跟嫂子帮手。”
“嗯,那么底下的人若是要办什么事儿,得去求谁?”
“当然是跟太太请示,近来我看太太又忙的了不得呢。我看着都累。”
周绮看她一直都不明白,不由笑道:“若人人都跟你一样打小儿给千宠万爱不愁所有的长大,那就天下太平了。只可惜有太多的人不是你这样儿的。”
七宝诧异:“姐姐在说什么?”
周绮道:“这管理一个家,就如同管理一个国是一样的,国之中自然有各种官员掌事,但家里,也自然有掌事的人,虽然是苦差事,但却人人都乐意抢着干,你总该明白是爲什么了吧?毕竟是管着人的,总强於被人管着。”
七宝听了这几句,心头轰然明白,一时拍手道:“好妙的比喻,我之前怎么想不到呢,原来这里头竟还有这种学问。”
周绮听她已经懂了,就没有再说别的,只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横竖将来你进了张家,且也还更有的学呢。”
七宝当时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仍没想到周绮特跟自己说这些的意思,只回到暖香楼里,当夜想起三姑娘周苹的话,再加上周绮的解释,才突然明白过来:王妃把王府一应事情都握在手中的话,自然可以管住所有人了。
假如王妃是个好的,那这样做自然无可厚非,怕就怕的是别的。
七宝且又想起另一件事:她竟忘了问周苹,有没有看见过玉笙寒在王府里。
周苹在回府归宁的时候,也还说了另一件事,原来七月里,是静王殿下的寿,以前的时候静王从不过生日,但是今年不同了,毕竟娶了王妃纳了侧妃,也该正正经经地办一场寿宴了。
当然周苹并没有特意提出——这本来是王妃孔春吉的主意。
静王从小到大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寿,加上周苹特意提了,威国公府自然也要捧场。
非但如此,连康王府那边儿,康王妃跟世子都也亲自到府恭贺。
至於其他到静王府恭贺的人,除了少有的几个静王相交亲近的人——如张制锦外,多半竟都是彪烈将军的人脉。
孔王妃好像执意要把静王的寿辰弄的热热闹闹,她彷佛要借此向世人昭告,自己进了静王府,所以如今的王府已经改头换面,大有不同了。
这一天,谢老夫人带了阖府的女眷前来王府祝贺。
七宝本来想见见这位静王妃是何等人物,不料却在王府里见到了两个很不想见到的人物。
——竟是张府的曹晚芳跟谢知妍。她们也是随着张家老诰命前来赴宴的。
那会儿七宝正跟着谢老夫人拜见王妃,擡头细看,却见这位静王妃生的倒也美貌,瓜子脸,柳叶眉,身着王妃的品级装束,看着甚是端庄威严,只是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肃厉之色。
孔春吉命给老夫人赐座,又把周绮跟七宝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笑道:“果然国公府的女孩子,个个出挑。是不能比的。”
七宝谢恩落座的时候,觉着隐隐锋芒在背,回头却对上一双不善的眸子,这才发现原来曹晚芳也在。
曹晚芳旁边坐着的是谢知妍,跟曹姑娘明显的不悦不同的是,谢知妍却是面上含笑,见七宝回头,就也向着她点头一笑,完全心无芥蒂的模样。
可对七宝来说,她这样和善温柔的样子,却比横眉怒目的曹晚芳可怕多了。
七宝宁肯被曹晚芳瞪上一个时辰,也不愿给谢知妍含笑地看一眼。
今日来客众多,时不时地有王府的掌事女官过来回话。
王妃一一指挥应答,显得十分从容。
旁边周苹坐在下手,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来贺的众女眷说话。
七宝留心打量两个人的举止,隐隐地像是看出了那么一点儿微妙的意思,只是难以出口。
等吃了中饭,众人又去戏台看戏,七宝因爲心里还有一件事,很想私下里问问周苹,可她却随在王妃身侧,一步也不得离开,七宝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起初还此后在谢老夫人身旁,因老夫人跟几位老诰命坐在一块儿,七宝便退在后面,跟周绮同行。
七宝故意走的很慢,一边转头四处打量,虽然知道不可能在这里看见玉笙寒,但是仍是怀着一丝希望。
正在张望之中,周绮突然轻轻咳嗽了声。
七宝还没在意,直到周绮拉了她一把,七宝定睛,才发现身边儿多了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曹晚芳,另一个却看着面生。
只听周绮道:“陈姐姐,多日不见了,一向可好?”
七宝听到“陈”,突然想起来周苹跟自己说起的在康王府的事,这才回过神来。
这来者果然是陈御史之女陈颖,她笑看着周绮道:“多谢姐姐惦记,一向还不错。”
七宝叹爲观止:当时陈颖给周苹周绮怼的无言以对,今儿居然还恍若无事般地来了静王府,而且她如何跟曹晚芳混在了一起?
七宝不禁看向曹晚芳,曹姑娘因爲上次说七宝坏话,给张制锦警告,本不敢放肆的,可今日是在静王府,想必张制锦不至於知道。
曹晚芳笑说道:“今儿七姑娘怎么没穿着男装来呀,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七宝一愣。
陈颖也看向七宝,抿嘴一笑道:“听说七姑娘女扮男装在京内走动,不知迷倒多少人。我们真是自叹不如,毕竟没有那样大胆。”
周绮皱眉:“两位请慎言,不要胡言乱语。”
曹晚芳道:“难道四姑娘不知道?是否胡说,问你们七妹妹就知道了呀。她不仅扮男装跟男人厮混,而且还去过……”
周绮喝道:“住口!”
曹晚芳望着七宝,心中隐忍的话无法遏制,便继续说道:“只怕正是因爲有这等丑闻,所以才特意把婚期提前了吧,难道是怕冲则生变进不了张家的门吗?也是,你一无才学二无品行,只凭着狐媚手段跟这张祸水的脸勾引着表哥,太无耻下流了!”
周绮手心痒痒,恨不得给她一巴掌:“你闭嘴,太放肆无礼了!”
七宝却懵懂地问:“狐媚手段是什么?”
曹晚芳跟陈颖两人面上却都流露鄙夷不屑之色。
周绮一愣,才要拦住七宝,七宝却叹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脸叹道:“我虽然不懂什么叫狐媚的手段,但你有一点说的没错儿。”
众人都诧异起来,只见七宝认真地看着曹晚芳,轻声说道:“我的确是只有这张脸生得好,有本事你也有啊。”
周绮听了这句话,愕然之余,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曹晚芳发青的脸色,周绮便笑说:“七宝,你这话也太刺人的心了,可知正是因爲没有,也得不到,所以才嫉妒的牙痒痒呢。”
七宝却又正正经经地说:“曹姐姐,你别生气,我听说女孩子一旦生气,会变的更丑了呢,长的已经不如我了,再生气的话就不堪入目啦。”
曹晚芳气的几乎要擡手打她,却给周绮的目光逼住:“你想干什么?”
这边儿七宝正要拉着周绮去戏台,目光转动间,突然看到在前方月门边儿上立着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正含笑默默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