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其实早在七宝被酒呛的咳嗽的时候, 在隔壁间的赵琝就听见了。
只不过一则阁子里吵嚷,又有乐声,他有些不大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又或许是错听了而已。
所以才故意说了那些张制锦不好的话。
果然, 就在他说完之后, 便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了起来。
此时此刻, 赵琝站在阁子门口, 目不转睛地望着里头两人。
他看见张制锦坐在桌边,怀中抱着的正是身着男装的七宝, 而她脸上红扑扑的,醉眼迷离,正在试图挣扎下地, 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眼看此情此境,赵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他只想到七宝在这里, 所以急着要见一见,却料不到见到的是这样的一幕,对他来说,赫然是极大的刺激跟折磨。
跟赵琝正好相反的是,里间张制锦虽给看了个正着,且方才也把赵琝的话听的清楚明白, 但自始至终脸上毫无任何不悦之色, 仍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 波澜不惊。
只是七宝因爲听见动静, 转头看见赵琝, 便用尽全力把张制锦一推,竟从他的怀中挣扎到地上。
“是你!”七宝先是往前一个踉跄,然后指着赵琝,叫着说道:“你竟然还敢诋譭大人,快向大人致歉!”
这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狗胆包天,赵琝早就上去杀了,然而此时他望着七宝,见她小脸如桃花一般,嫣红的樱唇微微嘟起,像是新洗过的樱珠一样带着晶莹的微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虽然是嗔怪,却偏偏如此好看,竟让人恨不得给她这般瞪上一生一世才好。
就在这会儿,先前跟赵琝在同一阁子内吃酒的众人,因爲都不明白世子爲什么突然就冲门而出,大家呆了一呆后忙都跟着奔了出来。
又见赵琝站在隔壁间门口,众人之中有人想起先前隔壁那一声“胡说”,便以爲赵琝是发怒了,於是便也撸着袖子走了过来助战:“混账东西们,竟然敢当着世子的面如此放肆!”
待走到门口,众人突然瞧见面前一个容貌秀丽非常的“少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赵琝,满面恼怒似的,大家都愣住了,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形。
正在发怔,却又看见少年的身后坐着一人,同样的端庄昳丽,丰神俊朗,竟然正是张制锦!
此刻露面的这些人虽然是赵琝一党的,但方才在隔壁却也并没十分说张制锦的坏话,毕竟都知道张侍郎在朝中举重若轻的地位,而且有许多人私底下都跟他自有交往,所以不免留几分颜面。
这会儿突然见张制锦赫然在座,大家震惊之余,不免又略觉尴尬,更加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不料七宝看见这许多人出现,只当赵琝的帮手来了,便叫道:“你想仗势欺人吗,我却不怕。”说着便跑到张制锦身后,狐假虎威地探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还敢欺负我试试?我叫大人教训你!”
赵琝望着她娇憨十足的举止,一时想起当初她没嫁人之前的种种情形,整个人便有些痴痴惘惘。
而在赵琝身边有人忍不住道:“你这臭小子,不要对世子忒无礼了!”
七宝躲在张制锦身后,看着他端直的肩头,彷佛山岳般可倚可靠,便丝毫也不觉恐惧,因说道:“你才是臭小子!是他先对大人无礼的,背后说人坏话,不羞啊不羞!”
七宝说着,竟向着赵琝吐了吐舌。
赵琝着实无法弄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像是给人推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无法喘息,又像是给人摁在火中,浑身上下给烤的吱吱生疼。
其他跟随赵琝的人,却也都很会察言观色,一个个忙看赵琝,见他这般呆怔痴傻的样子,却并不像是勃然大怒,大家面面相觑,不便多言了。
幸而同赵琝一块儿的还有一个“老熟人”,却正是驸马都尉王廷。
王廷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在众人都跑出去后,他在最后面安慰了程弥弥几句,才又跟着过来了。
只是还没到跟前,就见这些人簇拥着赵琝立在房门口,竟不知是什么情形,王廷忙踱步过来,探头看时,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便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招呼道:“小表弟,你是几时又上京的?怎么三公子半个字也没告诉过我呢?”
七宝醉眼迷离,仔细看了会儿才认出是王廷:“啊、是……”但是虽然觉着王廷有几分面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了。
王廷却已经奔了进来,先向着张制锦行礼,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侍郎怎么跟三公子的姨家表弟在一块儿?想必是他才来京内,也是带他出来游玩的?”
张制锦起身还礼,微微扬眉点头道:“这么巧,王驸马也在喝酒?”
王廷回头看向赵琝一行人道:“方才在跟世子众人喝酒听曲,如果早知道侍郎跟小表弟也在这里,就该叫着过去,大家一块儿同乐才好。”趁机死命地打量七宝。
七宝瞅了他一会儿,又看向赵琝,嫌弃地哼道:“我才不跟他一起喝酒呢。”
赵琝的手暗中握紧,直到这会儿才有些反应过来,便回头向着身边人低低一句吩咐。
众人闻言,忙都悄然退了,赵琝迈步进来,按捺着心头涌动说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这么念念不忘的恨着我?”
王廷回头。
七宝听了这句,便说道:“谁让你背地里说大人的坏话呢?”
赵琝说道:“原来你是爲了张侍郎不平?”
七宝坚决地点头:“大人做的都是好事,不许你诋譭他。”
赵琝看向张制锦,说道:“方才我不过是故意而爲,算不上是背地嚼舌,侍郎应该明白吧?”
张制锦淡淡一笑:“就算世子对我有何不满,聚会之时批评几句也是情有可原,何况世子方才只是想引她出声而已。”
赵琝见他果然明白,便也不再多说,目光扫过桌上的杯盘,又看向七宝:“侍郎竟许她吃酒?”
张制锦还未回答,七宝已经又嚷嚷说:“你管不着,只有大人可以管我。”
赵琝的心猛然一震。
张制锦却也很意外,瞄了七宝一眼,眼中便漾起笑意。
王廷在旁边,倒是没了插嘴的余地。
七宝却偏又认真盯着赵琝道:“世子,你对我四姐姐好不好呀?”
赵琝淡淡问道:“她对你说了我对她不好吗?”
“当然不是,”七宝摇头,“我自己知道的。你不许纳妾,不许……要对我四姐姐一个人好啊。”
这会儿酒力更发作起来,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有些变了。
赵琝道:“如果我不呢?”
七宝圆睁双眼,好像要把赵琝看的更清楚一点,眼前的人却晃来晃去,容颜也随之模糊。
七宝伸出手乱抓,想要捉住他,手却及时地给张制锦给握住了。
“你、你若对不住我四姐姐,你……我就……”
“你就怎么样?”赵琝问。
张制锦却淡声说道:“世子,内人醉了。”
赵琝看着七宝,见她的眼皮不住地往下,长睫忽闪,显然像是要醉倒睡了过去的样子。
“唉,”七宝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跟先前不同了,这是好事,至少不会跟梦里一样,那样可怕,世子哥哥……你这样就好了……”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几句,显然是醉的厉害。
赵琝却觉着身心俱冷:“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制锦其实是能制止七宝的,但他跟赵琝一样、甚至比赵琝更加心切,想听听七宝会说出什么话来。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又悬着,只觉着也许七宝说出来的,是连他也不能接受的。
他正要再行制止,就听七宝低低讷讷地说道:“我毕竟、想大家都平安无事……世子哥哥,你别死啊,我也不要死……我们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在场之人,除了王廷站的略远,张制锦跟赵琝却都听得很清楚。
最后,七宝将头靠在张制锦怀中,双腿一软,将要昏睡过去之前,仍喃喃不清地说道:“你要对我、四姐姐好一些啊,不然、不然我……”却终於支撑不住,呼呼大睡过去。
***
这天,张制锦先并不送七宝回张府,只又带她回到紫藤别院,让她在别院里好生安歇,顺带醒酒。
同春见七宝醉了,吃了一惊,却幸而并无别的,当下伺候着七宝睡了,便出来询问究竟。
洛尘跟了一路,虽然不敢靠近,却也知道来龙去脉,因将今日的“奇遇”告诉了同春。
同春听了又惊又笑:“天神菩萨,出去这半天,就生出这许多新鲜故事来,可惜九爷怎么不叫我跟着呢?”
洛尘笑道:“若叫姐姐跟着,九爷自然不得跟少奶奶那样亲密了。”
同春白了他一眼:“好像平日里我见的还少似的。”
洛尘笑问:“姐姐都看了些什么啊?跟我说说呗?”
同春不知不觉红了脸,便不去理他。
洛尘好不容易得了跟她私下相处的机会,便悄悄地拉住她的衣袖。同春忙把袖子拽了回去,洛尘抓着不放,同春喝道:“把你的爪子放开,这是姑娘新给我做的衣裳,料子娇贵着呢,你留神给我扯坏了。”
洛尘忙道:“姐姐不用担心,我跟着大人这多年,也积攒了些银子,以后给姐姐再买好的就是了。”
同春忍不住抿嘴一笑,却又忍住:“你买的怎么能跟姑娘给我做的一样?”
洛尘笑说:“那当然不一样,一个是主子给的,一个是夫君给的。”
同春脸红过耳,忙要站起来。
不料洛尘死死地拉着她的衣袖,同春才一起身,就给他拽的趔趄倒了下来,洛尘眼疾手快,顺势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同春大惊失色,一怔之下,越发羞的无地自容,想要爬起来,却给洛尘死死地抱着不放。
而洛尘低头看着怀中同春羞红的脸,心也跳的厉害,呆呆看了半晌,突然低下头去,大胆在同春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同春惊呼出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出来,反手打了洛尘一记耳光。
洛尘虽然给打,但浑然不觉着痛,自觉心口皆甜,身子飘飘荡荡,惬意非常。
同春瞪了他一眼,转身跑进里屋去了。
洛尘在后呆呆看着,只等同春去了才突然想起来:“咦,我竟忘了问姐姐,少奶奶的茶艺是在哪里学的。算了,下次问也是一样的。”
洛尘举手在给打过的脸上抚了抚,嘿嘿一笑,转身往外去了。
七宝睡了一个时辰后才醒来,同春早叫人煮好了醒酒安神汤,七宝正觉着口中干涩,忙喝了一碗,整个人才好些了。
那边洛尘打听张制锦晚上不回,当下七宝便乘车又回到了张府,一路上寻思自己醉后种种,隐约记得彷佛见着了赵琝,至於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说过什么,则一概不知。
且说赵琝当日回到了康王府,入内给王妃请安,却见陈御史之女陈颖竟然也在。
陈颖见了赵琝,并不回避,起身低头含羞向着赵琝行了礼。
自从上次在静王府内陈颖跟曹晚芳针对七宝被打后,康王妃着意安抚,对待陈御史一家甚是厚待,陈颖的心气早就平了,恨只恨七宝跟周家姊妹,对於赵琝却是一点儿也不记恨,反而越发爱慕。
自从年前,陈颖就每每往王府走动频繁,王妃在年后也跟赵琝透露了自己的意愿,原来是想让陈颖进王府,作爲赵琝的侧室。
如果按照陈颖的身份,做一个区区侧室自然不妥,但是如今康王鸿运当头,若将来登基爲帝,那么世子的身份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侧室也能一步登天。
只是赵琝并不待见陈颖,所以一直都散散漫漫的。今日见陈颖也在,突然间想起了在酒楼上七宝呢喃说什么“不许纳妾”,心中好像一团火拱了上来。
康王妃笑道:“你去哪里了?我正跟你妹妹说起来,你近日比先前更加忙了。”
赵琝说道:“跟一般同僚相识有个聚会,方才散了。”
康王妃道:“那也是好,你如今在朝中任职,自然要多跟人交际往来,这样才能笼络人心。”
这会儿陈颖笑道:“我也听父亲说起,圣上很是称赞世子哥哥,可见世子哥哥着实能耐。”
赵琝说道:“你父亲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陈颖道:“父亲看着世子哥哥在圣上面前得宠,自然也替世子高兴。”
赵琝瞥了她一眼,并不做声,只又对王妃道:“母妃,我怕父王有事,先去书房看看。”
康王妃道:“去吧。正事要紧。”
赵琝离开王妃的上房,却并不往康王书房去,只绕回了自己房中。
正周绮靠在窗下做针线活,擡头见他上台阶,便忙起身迎接。
“世子今日回来的却早。”周绮笑盈盈地,亲自伺候赵琝更衣。
赵琝看一眼她满布笑意的脸,这张脸虽然生得也很美貌,且又彷佛贤惠非常,善解人意,但是……
赵琝淡淡道:“陈颖在母妃那边儿,你怎么不在那里一同说话?”
周绮微怔,继而仍是含笑说道:“我原本是在的,只不过怕王妃跟陈姑娘有些什么体己话说,所以略坐了坐后,就借口回来了。”
赵琝哼道:“你倒是很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