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能有点伤男子汉的自尊心,季南山也不说话了。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他动静,桑榆回头,发现他已睡熟了。桑榆顿时就有些伤感,趴在枕头上胡思乱想了许久,才渐渐成眠。
许是心情不好,桑榆这夜歇得不怎么好,醒来的时候,季南山还在呼呼大睡。想着他可能是这两天挖菜窖累着了,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下了炕。
梳洗完毕,本是想去堂屋做饭,却见季婆子已经在忙活了。这些天,季婆子嫌她浪费,便经常抽时间亲自做饭。去那屋看了看,七七还在酣眠,桑榆便去了院子里。
院里晒的秋菜,夜里都苫上了东西,怕受冻。眼下太阳已出来了,桑榆便揭开了苫布。想扫扫院子,又不想出汗,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出了大门,想去梨花嫂家看看。
梨花嫂起得早,一家子正放桌子吃饭,见桑榆过来,就道:“赶早不如赶巧,来吧,一起吃饭。”梨花嫂家里两个娃娃都在长身体,因此饭食不错。虽说只是菜包、白粥,几个煮蛋再加个小炒,却比桑榆最近吃的朝饭强上许多。
桑榆也不客气,就坐下了。梨花嫂对香草道:“告诉你阿嬷一声,说你三婶在这边吃饭了。”小香草叼着个包子就去了。
桑榆在这头吃完饭,回家后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季南山在那屋看着七七,季婆子在洗碗,抬头见她回来也没搭理。桑榆也没在意,进那屋把七七抱了过来,回到自己屋里,给她喂了奶,又换土换尿布。
季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桑榆给七七收拾好了,看他还在屋,就问道:“菜窖不还得扩挖、拍实、封顶什么的吗?”
季南山抬头回道:“嗯,我这就去。”说着却并不挪地方。桑榆抱起七七,看着他问道:“你是有话跟我说吧?想说什么说吧。”
季南山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炕边上道:“桑榆,我会跟娘商量,让她改善伙食的。以后吃饭在家吃,啊?”
桑榆听了很不以为然,她沉了下问道:“这话是你自己要跟我说的?还是娘让你跟我说的?”
季南山摸摸脑袋道:“这有什么区别吗?总之,在自己家吃饭就好了。”
桑榆有点生气,反问道:“我在嫂子家吃顿饭怎么了?我跟嫂子那么好!再说,她在咱家也吃过啊。这没犯什么毛病吧?”
季南山见她生气了,就有点呆,却还是下意识道:“你去她家吃饭,不就是嫌弃自家饭食不好吗?”
桑榆听了真是动了气,她嗤笑道:“笑话,在别人家吃顿饭,就是嫌自家伙食不好?谁没在别人家吃过饭啊?南山你吃过没?别人不说,你在二丫家吃过饭没?你是不是嫌弃自家饭不好?”
季南山也有点生气了,他道:“好好的你提二丫干什么!”
桑榆道:“我提提怎么了?我又没说别的。我只不过赶上嫂子家正吃饭,就在那头吃了,嫂子还让香草过来给传了口信儿。这怎么还能不乐意成这样呢?再说了,我在别人家吃饭,不还给家里省粮食了么?”
这话刚出口,季南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婆子一掀门帘就进了屋了,劈头盖脸道:“你看看!你听听!还说不是嫌弃我做的饭食不好?给家里省粮食?你是这家的人,这家有你一份口粮!你要省粮食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儿!照这么说,你天天去别人家吃吧!谁能让你天天吃,你天天去别人家吃,你还算哪家的人!”
桑榆也怒了:“娘,你这么说就太难听了!我什么时候‘天天’去别人家吃了?什么叫我算哪家人?”桑榆回头看向季南山道,“南山,你说我是哪家的人!”
季婆子抢话道:“我看你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我看你人在这里,心在商家!你是珍馐美味的吃多了,过不了咱这寻常日子!好容易攒了点银子,你为了住得花哨舒服,一把全搭里头了,我说什么了吗?园子里收了那么多的秋菜,你还嫌不够,非得让我再买再多买,我也给你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家子吃糠咽菜,你去别人家吃包子,你就咽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1 菘菜:白菜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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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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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季婆子的话,桑榆有种恍然如昨的感觉。似乎这样劈头盖脸的辱骂,一直并未远离她。桑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点儿气也提不起来,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
看着季婆子数落完这几句,圆睁着双眼盯着她,桑榆才道:“南山与秋阳哥已结拜,我不过是在堂兄家凑巧吃了顿朝饭。如果这也是错,我以后就不去了。但是,娘,你为什么说我‘人在这里心在商家’?商家与我已一丝干系全无,我是一心一意地跟着南山过日子,你怎能这样说我?”
季南山连忙道:“桑榆,娘是有口无心。她所谓的商家,就是指高门大户的意思。她是想说,你还没过惯乡下日子。这没关系,天长日久就习惯了。再说,如今家里的境况,比以前不是好很多了么?”说完他又扭头去劝季婆子,“娘,你不要事事都责备桑榆。整修房子明明是我提出来的,而那银子却是桑榆赚的,虽然花了不少,但物有所值。毕竟您身体不好,七七又小,咱的旧草房,根本无法过冬。”
季婆子冷着脸哼道:“总之,就是吃糠咽菜,一家子也得一起!有能耐就多赚银子,像别人家一样顿顿吃好的!去穷扒擦人家饭碗算什么!”
季南山将季婆子推回到那屋,顺手将屋门也关上了,母子俩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桑榆给七七穿上棉斗篷,戴上帽子,抱着孩子出了门。此刻她多么希望在这个世界里,能有个娘家。烦心的时候,能回去。可是,她没有。想了半晌,她抱着七七重又去了梨花嫂家。
梨花嫂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儿,桑榆还没说话,她就开口了:“听说在我家吃了一顿朝饭,就吵吵起来了?小香草去找你,都听见了,没惊动你们,又悄悄回来了。”说完挪过一个四腿木凳给她道,“是不是心里难受,想来找嫂子说道说道?”
桑榆抱着七七,忽然泪意上涌,她又想了半晌,才道:“嫂子,能不能……能不能买条鲫鱼炖点豆腐给我吃?”
梨花嫂实在没想到她开口是这么一句话,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拉过个草蒲团坐下了看着她,问道:“怎么回事啊?不应该是馋这口儿在家吃不上吧?”
桑榆轻声道:“嫂子,我好像缩奶了。”
梨花嫂颇震惊:“啊?这可有点麻烦。得赶紧地熬些好汤水往回补。为什么会缩奶啊?你是不是吃猪肝了?”
桑榆摇摇头道:“我知道这个不能吃,没吃过。”
梨花嫂又问:“那是情绪不好?让南山气着了?听说有一气之下,把奶水憋回去,再也没了的。你还有奶么?”
桑榆点头道:“有,但少了许多。七七才三个月大,至少也要四个月往上,才能喂辅食。我的奶水忽然大大减少了。我应该不是生气缩奶了,今儿个有点动气,之前没有。我发现奶水少已经四五天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偶一天两天这样,慢慢就回来了。可是四五天了,也没再多起来。这几天,我都是多给七七喂水喝。”
梨花嫂猜测道:“那可能是吃的不好又累着了。你想,前阵子你家有多么忙,帮工请人的,没个闲着的时候。做的好菜都上了桌给客人,做菜的随便糊弄一口,我还好些,不矫情能拣剩儿吃,你还不吃席上撤下来的乱炒乱炖。”说完她想了想又道,“桑榆,这事儿你跟南山说没?你一个小媳妇要是不好意思,就让他去问问溪和先生啊,人家是大夫,懂得多。”
桑榆抱着七七,没有言语。梨花嫂看她那样子道:“你放心,这几天偷摸来找嫂子,我给你补补。”桑榆鼻子一酸,梨花嫂又接着嘱咐道,“别让她知道。”桑榆知道她说的是季婆子,就点了点头。
梨花嫂又安慰桑榆道:“她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老人家都是一个样儿,攒钱行花钱难。你家那房子早就该修,这银子花得不扒瞎。你过门半年多,就把小日子过成这样儿,不少人眼红哪。”
桑榆默默道:“嫂子,我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融不进那个家。我觉得我已经尽力做了一切,可是在我婆婆眼里,我永远是个败家媳妇;我觉得我已经够吃苦耐劳,但我婆婆还是觉得我过不了寻常日子。如果说寻常日子就是永远吃糠咽菜,我的确是过不了。我希望吃糠咽菜得是个有数的日子,将来要一点点往好处过往高里走,从吃糠咽菜到吃精面儿饽饽,再到吃包子饺子。”
梨花嫂打断她道:“桑榆,听嫂子的,你去跟南山说,说你缩奶了,看他是怎么个反应,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还让你顿顿喝粥吃咸菜?”
桑榆摇摇头道:“这个时候说,时机不太好吧,毕竟刚吵了那么一场。”但桑榆忽然又想道:她也不能就这么赖着让梨花嫂管着,吃一回鲫鱼炖豆腐行,两回呢三回呢?家家都不富裕,也不是这么个事儿。思前想后,桑榆又点了点头道,“那行,我跟南山说说。”
桑榆抱着七七又回了家,季南山没有去挖菜窖,正在屋里喝茶。见桑榆回来了,他过来接过七七道:“外面挺冷的,以后出去别抱着七七了,万一着了凉就不好了。”
季南山把七七的斗篷解开,将她放到摇篮里,轻轻晃了起来。桑榆知道他没去干活,专门等着她是有话说,就坐到了长椅上。果然季南山开口了:“桑榆,娘她就是个乡下农妇,没你有本事有见识,她只能守着越来越少的那几亩地过日子,家里越来越穷。当初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老人家是苦怕了,手里无银心里无胆。这阵子修完主房又盖了厢房,把攒下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眼下马上入冬了,干不了什么暂时没什么进项,只能从牙缝里抠,从吃食上省点,让你跟着受苦了。”
桑榆忽然笑了:“南山,我是去嫂子家吃了一顿饭,但是我没别的意思。你和娘是天天在家与我一起吃饭,但有没有真正把我当这家人呢?如果是一家人,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地说话;如果是一家人,不会因为我在别人家吃了一顿饭,就觉得我有外心;如果是一家人,我缩奶了我会马上说出来,而不是瞻前顾后考虑你们听了后信不信。其实我知道,你跟娘都觉得我是一个吃不了苦的人。”
季南山吓了一跳:“你缩奶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
桑榆道:“有几日了,我也是今日才确认,之前觉得可能是奶水偶然少了,可能会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