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涂的事,墨鲤确实有所耳闻,只是此前没见到真人罢了。
由于青乌老祖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收的徒弟也是一丘之貉,墨鲤自然认为这也是个投机者,就是看准了天授王这股势力,想借着逆军的胡作非为,给青乌老祖那荒谬至极的“斩龙脉养气成仙”的谋算添砖加瓦。
现在青乌老祖栽了,藏风观一蹶不振,郑涂索性开始单干,这也在情理之中。
“郑涂投靠天授王之前,这股逆军就存在了,且势力不小。”刀客此前没怀疑郑涂,正是这个缘故。
郑涂在逆军的“资历”实在不算老,他确实很有本事,可是在“揭竿造反”这种戏码里,逆军上层多是那些大字不识的苦力,只有领头的例外,再能干的人也会被他们视作手下呼来喝去。
除非首领格外敬重这个有本事的人,为他礼贤下士,处处替他说话,然后这人再打两三场漂亮的胜仗,解决四五次粮草短缺兵力匮乏的问题,最好还能杀七八个狗官,再一起喝酒酩酊大醉十来回,方能被顺利纳入为“自己人”。
墨鲤不懂里面的门道,他只是觉得逆军将领对郑涂的态度很奇怪。
“这位郑将军似有所恃……”
“怎么说?”
刀客越听越糊涂,难道郑涂掌握了他们见不得人的把柄?
不对啊,这又不是朝廷,也不是江湖,一群杀人放火的逆军能有什么把柄?
就算郑涂武功高,可这些人懂吗?
保不齐在他们心里,郑涂就是个江洋大盗。
“要不然,我们去烧他们的粮草?”宿笠提议。
“……他们会去抢。”
墨鲤在史书上读过,别说像天授王这样的逆军或是关外来的蛮族,乱世之中缺乏粮饷又不计较道德的军队,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挖墓盗金常见,强征粮食抢掠百姓常有,最可怖的是人脯。
墨鲤受孟戚影响,当然早就想到了粮草,但这计策显然只能对有底限的军队起效。
不然哪怕逆军对粮草把守极为严密,也拦不住他跟宿笠。
一旦逆军转道劫掠华县附近的城镇,南平郡府城确实赢得了喘息之机,天授王大军的戾气也将进一步被消耗、分化,可那些百姓难道就该死吗?
当逆军在南平郡府城前出现伤亡,或者三天之内都没能攻破城池,那些劫掠县城吃过“好处”的人确实会生出异心,变得畏难惧死。这场硬仗立刻就变得容易很多,或许对大局有利,可华县附近的百信就活该因此送命?
墨鲤放弃了。
——他是谁,他凭何下此决定?为救一城,救江南一地,决定谁死得更有价值?
“双拳难敌四手,五万大军一旦分袭各处村镇,我二人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拦不住。”
华县附近没高山没大河,想来个震塌山崖、水淹七军都没戏。
“郑涂最可疑,你先别动手,我们再看看。”墨鲤沉声道。
墨大夫隐约感到自己摸到了脉络,只是有一层纱始终揭不开,可能缺少了某个关窍。
这时他还不知道,他错失的、也是天下人错失的关窍——那位最早起兵的天授王早就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也死得不明不白。
只因为圣莲坛跟郑涂同时觉得“不需要”这个自视甚高的天授王了,于是搞出一套紫微星君下凡的说辞,怂恿天授王分封属下,让这些人安于享乐,醉生梦死,最后将他们完全架空。
没有利用价值达到人,傻到瞎嚷嚷的人,都“回归天庭”侍奉玉皇大帝了。
***
木头在火堆里烧得毕剥作响。
天授王大军在华县停留的第二夜,妖魔为患的说辞还是造成了一部分士卒的恐慌。
圣莲坛即刻命令点起篝火,举行一场规模极大的祭天礼。
每处篝火都有七八个圣莲坛教众打扮的人又跳又舞,口中念诵不绝。
有人跪着往前膝行,先是双手朝天,向着夜空诉说自己的悲苦穷困,如何受到官府欺压,典妻卖子双亲饿死。他们每说一段,主持火祭的圣女或香主就以内力高声重复一遍“星君降世”。
众人便一再重复,眼睛逐渐泛红,陷入狂热之中。
罗教主高坐在台上,火光只能映亮他的身形,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绘了白莲的怪异面具。
乍看是寺庙里常见的佛像罗汉,神态却不是宝相庄严,嘴角微微咧开,像是在笑。
面具描金绘彩,做得很精致,然而在这火光的映照下,看着却让人心生寒意。
“不行。”
刀客忽然道,“大军很快要开拔了,华县是最好的机会,一旦他们回到城外平坦的营地,不管是隐蔽还是刺杀都要难上数倍,管他谁是天授王,总之圣莲坛是祸害,先杀一个罗教主准没错。”
说完不等墨鲤反应,身形一展猛地扑向高台。
罗教主微微抬头,面具下的嘴角一咧。
鱼儿终于上钩了。
第332章 蹈血海
宿笠藏身的地方很隐蔽。
他将黑暗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高台四周看似被篝火照得雪亮, 却仍有狭窄漆黑的死角。
圣莲坛教众重复念唱, 抬起的双手在篝火照耀下像一片晃动的密林, 在这光影交织的妖魔乱舞之景里,宿笠踩踏的每一步都能完美藏匿,直到刀锋乍现。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