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突发洪灾
凭我十二年水上生活积累的丰富经验,我判断出那是什么响声。不等我向于齐军说出口,我惊讶地看见上游大堤拐弯处,那个名叫祝家岗的地方,涌起滔天巨浪,迅猛地掠过码头旁的高大趸船,席卷沧港镇北岸停靠的大小船只,猛扑桠杈堤边伸出的那座巍峨矶头,如同千军万马,攻城掠地,锐不可挡。
当一排排滔天巨浪碰到矶头,受阻于那一块块巨石时,浪头粉碎,浪花冲向百米高空,如暴雨般洒下,溅得我满身满脸湿漉漉,水淋淋。
我抹一把眼睛,再睁开一看,滔滔洪水,滚滚大浪已经到了我所在的大堤下,浊浪裹挟着殒命的猪牛狗羊等各种牲畜,还有那连根拔起的大树,没有完全散架的木屋,锅碗瓢盆,竹枝花草,浮满了整个江面,气势汹汹地朝我面前的春柳湖掩杀而来。数分钟前看上去还如诗如画的春柳湖,一眨眼工夫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鲤鱼滩上搭建的一座座芦苇棚,湖边生长的一排排杨柳树,霎时都成了水下之物,依滩岸停靠的一条条渔船全被冲得无影无踪。一片惨景,目不忍睹。
于齐军眼望着被洪水吞蚀的春柳湖,捶胸顿足,连声呼号:“完了!春柳湖全完了!没想到今年的中秋节还会来这样一场大水灾。我悔不该邀请你来做客。你赶快回二中去吧!”
不等我回答,猛听到春柳湖上传来铺天盖地的呼救声:
“救人呀!救人呀!”
“不得了啊!快来救人啊!”
一阵紧急的呼救声,在湖上飞旋。
先前在湖上捕鱼的船群猝不及防,已被无情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有的被卷进了芦苇荡,有的被冲入了杨柳林,有的被掀翻在大浪里,有的船尾在天上船头在水底。
好在渔民经见的世面多,练就的水性好,这场秋汛与他们走洞庭,下长江,入东海所搏击过的洪峰险浪相比,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凶。虽然渔网丢了,鱼儿跑了,茅屋塌了,村子毁了,但只要把性命保住了,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再来。他们抱定一个信念,只要有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渔民们躲避着大浪,稳住渔船,保全性命。
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所有活着的眼睛都聚拢过来。
只见波浪翻滚的湖心,有只拱棚渔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有个老妇人站在船尾,手里的一把桨叶拼命地划动着,却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拱棚被大风揭开,巨浪猛烈冲击,船体急速摇晃,拱棚被刮落进湖水里。
老渔妇一边划桨一边大声呼救,船舱里的七八个小孩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团,情势万分危急。
我身边的于齐军告诉我,驾船的老人是村里德高望重、心地善良的陈五奶,已是72岁高龄,家里的亲人有的被水淹死,有的患血吸虫病身亡,仅留下她和孙女周小芹相依为命。祖孙俩有一条行船用于放网捕鱼,有一条坐船作为日常起居,便没有像那些家里人口多的渔民那样在张家碈的残存古堤上搭建芦苇棚。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在大队网具室兼大队部一侧给她祖孙选好了棚址,也搬来了搭棚的芦苇,却遭到陈五奶的坚决抵制。
陈五奶的理由很充分:俺祖孙两个有一条坐船,有一条行船,白天打鱼用行船,晚上睡觉用坐船,日子就过得下去了,知足了。要是在岸上搭个芦苇棚,涨水时淹,退水时烂,一年要搭几次,费力又费神,莫多的把你们干部害苦哒!
陈五奶强调说:“这芦苇棚我说不搭,是真心真意的,没有半句假话。”
黄春江坚持说:“不给您把芦苇棚搭起来,我夜里睡不安稳。”
陈五奶不容商量地说:“这芦苇棚不搭,就是不搭!你如果硬要搭,我就跳进春柳湖里让鱼吃了,省得你操心。”
黄春江只好依了她。
渔民们每逢下湖捕鱼,周小芹驾着行船跟着大家一起去放网,陈五奶就留在自己的坐船上,帮忙看管队上出湖妇女送来的大小不等的孩子,规避下湖时小孩掉下水淹死的风险。
不等于齐军的话说完,我看见渔船已被洪水打翻,陈五奶掉落水里,双手死死抱住那把桨叶,拼命地挣扎。
几个孩子散落激流中,被大浪淹没,又浮出浪尖,每个孩子身后绑着的一个大竹筒承载着袭来的大浪,脑袋没入水中,立刻又被竹筒托举出水面。七八个孩子被大浪卷向湖面的不同位置,每一个小孩就像一片树叶随时都有被风浪彻底吞没的危险。
就在这紧急关头,被洪水冲散各处的渔民,好像听到了一个号令,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奋勇杀出,有的双手劈开波浪,有的埋头冲开激流,有的用根竹篙撑起身子脚踩浪尖飞奔,有的划来小渔船接应。
一个又一个小孩得救了。
陈五奶得救了。
我和于齐军都为之庆幸。我俩清点着人数,已有七个小孩被渔民救起。
这时,只听陈五奶大声呼喊:“还有一个!还有鸡婆没救上来!”
我俩看见一个身背竹筒的小孩被大浪卷到离我俩大约一百多米的湖面。
这时,听见湖上一片喊声:
“秋萍嫂的伢儿小洪得救了!”
“少军哥的女儿阳阳得救了!”
“长庚叔的伢儿菱砣得救了!”
“拐哒!拐哒!鲤鱼嫂的伢儿鸡婆没看见哒!”
于齐军朝岸上大声回应:“鸡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