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坨棉花把耳朵塞起,尽黄春江讲一餐。讲一万句都上不了纲。县委领导不会听他一个小小的大队干部的话。你这县水产局长如今不是照样当着吗?你还是一县渔业战线之主,还得住这高楼大厦。”
非常客人那两片鲶鱼嘴似的薄嘴唇振动的频率高得难以再高了。他唯恐不能把黄春江贬低到一钱不值的程度。以博得非常主人对他的好感,减少对他的防备。
刘国池本来也是这么想,但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处在“当局者迷”的境地,这样想对不对呢?不得而知。如果有个“旁观者”论一论,不就清楚了么?
他的客人正是这样一个合他心意的“旁观者”,几句话说得他心里油酥酥的。他喜之不禁,用赏识的眼光望了望客人,渐渐放松了对他的提防。然后他抬起放在扶手上的手腕,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说:
“到时候,我会让他黄春江晓得天高地厚,湖深水浅的。”
非常客人连声附和道:
“对黄春江这种人,只要有机会,该出手时,就狠些出手。一击致命!”
非常主人点点头默了默神,又说:
“我还收到一封外县的来信。”
非常客人连忙问:
“是哪个写的?”
非常主人回答:
“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青光兴。”
非常客人说:
“就是同黄春江来往密切,甘长礼恨得要死的那个青光兴吧?三十多岁的样子。”
非常主人说: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甘长礼为什么恨他呢?”
非常客人回答:
“甘长礼原本在鸭嘴湾落了户,后头要迁出来,他不打迁移证;甘长礼起头迁进去,他也不开许可证。”
“哦!”
刘国池的鳡鱼嘴一张,深深地点点头。他想起来了,那青光兴是个眼睛尖,嘴巴厉害,极不听话的角色。
非常客人假若是在外人面前,为了说明自己对资本主义思想的深恶痛绝,此时一定会说:
“那个甘长礼啊不是家伙,哪个地方呆他不下,他偏要驾起连家渔船东飘西荡。”
可是,他觉得在知己面前根本不用这么讲,在这个上级面前,他必须讳言。一则,同黄春江来往密切,遭甘长礼痛恨的人,而今也遭到刘国池痛恨。如果说甘长礼短处,岂不等于说刘国池也有不对么?二则,他觉得甘长礼三番五次迁移,到处投奔,并没有违背刘国池的意愿;也正是他和刘国池不喜欢的这个社会制度造成的。如果真能照刘国池的那套想法办渔业,长期开放水面,包产到船,不搞什么连改、定居,甘长礼至于弄到异地他乡这么一个地步吗?!
刘国池、甘长礼不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柳串鱼的人吗?
非常客人干脆帮腔道:
“甘长礼有什么不对呢?!”
本来,在刘国池面前,非常客人还可以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但是,他长年累月应付外人形成的思维和语言习惯,只能叫他这样阴阴阳阳,圆圆滑滑地说。
不过,即使是这样,刘国池抑郁、伤感的心里,也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此时的刘国池觉得,面前的这位非常客人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好的知音,他虽然防他、恨他,但唯有与他才能作这样的沟通和交流,别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行的,包括卜思源在内,根本不可能说到一处,更不可能往深处说。
先前刘国池讨厌他突然出现的情绪飞走了,剩下的是多亏有他来到面前安慰自己,毕竟是砍了脑壳共一个疤的人罢了。
“可是,青光兴硬说他一切都错了。而且,把他的后台追到我脑壳上来了。说什么如果我不搞水面开放,包产到船,像甘长礼那号投机取巧的中渔就没得‘避风港’。”
刘国池吸了一口烟,团团缕缕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他又说:
“哼,这些思想还不是来自黄春江那里。晓得黄春江在那里搞四清是如何煽动他的啰!”
说到这里,刘国池的右手把烟头撂进烟灰缸里,在办公桌上重重地啪哒一巴掌:
“黄春江那龟儿子,哼!总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