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2)

他那时九岁,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悄悄背着行李回自己那个破旧的,勉强能遮雨的家。

是夜下着大雨,他一点也不怕,反而感到快意。

然而当夜,安远侯就红着眼睛找了上来,斥责了他一顿后,这个大男人居然落泪了,自责不已,要他回去。

纪云开无法拒绝脸上仍然淌着雨水的安远侯,只是告诉他,希望他可以对自己像对周家兄妹一样。侯府给他安身之所,他已很感激了。

安远侯自是答应下来,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纪云开建议过数次,但他对子女一如既往,并没有太大改变。

纪云开有些失望,他自小没有父亲,设身处地想一想,心里也怜惜那个小姑娘。怜惜之余,也有歉疚。

他能理解她对他的讨厌,甚至暗暗想把讨厌换成另一种情感,一种隐秘的,他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意识到他对她的在意,超乎寻常。

他把安远侯给他的东西,给她送去,结果被她原封不动地送回。

每每送去,每每都被退回。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讨厌他,所以不肯接受他的示好。那不如换个方式,既然她爹爹不肯待她好,那他就假扮她爹爹,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哄她开心,让她高兴。——一想到这儿,他心里怦怦直跳。

可惜适得其反。她勃然大怒:“我才不要你假惺惺地做好人!”

她更加讨厌他了。

他想,或许等他离开周家就好了。

十四岁上,纪云开在沈家军营历练,回安远侯府的时候渐渐少了。

十六岁那年,他干脆留书出走,随沈大将军去了边关。

他原以为,如果他不在周家了,她可能会比之前得到更多的父爱,也会渐渐减少对他的讨厌。或许还会接受他的好。

望月楼下的一方手帕让他坚定了求亲的念头。他想娶她,想一辈子对她好。

然而她仍是拒绝了他的提亲,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他不想放她,可他更害怕她寻死。

他再次踏上征程。

大概只有他离开了,一切才都会好起来。

……

周月明看着看着,不知怎么,视线竟然有些模糊。她合上了手札,许久沉默不语。她想象不出纪云开生前写这手札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只是她自己如今看了,心里沉甸甸的,一时之间,想到了许多旧事。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父亲待他们兄妹不够亲近,其实和纪云开并没有太大关系。——在他出现之前,父亲待他们就是这般淡淡的。纪云开死后,父亲待他们也是如此。并未因为他的来去而改变多少。

只是她到底是不甘心有个同龄人在父亲心中有这样高的地位。所以她下意识去责怪、去迁怒纪云开,似乎这样便可以掩饰父亲对他们的漠视。

周月明双目微阖,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一口气,声音极低:“不是你离开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不是……”

这日午后,周月明在窗下坐了好久,她没在往下继续翻,而是将手帕、那个写着字谜的名帖以及这手札一起收了起来。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有两个她,一个是现在模样,一个是小时候。她仿佛是个透明人,又像是个旁观者。走马观花般,看了许多画面。

次来醒来时,梦里的场景已经忘记了大半,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脸上却有泪痕。

刚一坐起身,待要更衣洗漱,却听丫鬟青竹一脸凝重道:“姑娘,不好了。”

“怎么了?”周月明按了按眉心。

青竹小声道:“徐家一大早来报信,说是徐夫人不大好了,二太太正往那边去呢。”

周月明心里一咯噔,瞬间清醒过来。说不大好了,那多半是没多少活头了。她抓着青竹的手,小声问:“怎么会?我上次见她,还好好的……”

徐家表哥也要没有母亲了么?

“我恍惚听说徐夫人心口痛,半夜发病……”青竹声音渐低。

周月明怔怔的,是心疾啊。

她记得徐夫人,是个极其慈爱的妇人,爽朗爱笑,就这么没了么?

去年八月到现在,短短半年间,已有她认识的两个人先后离世。她感叹生命无常的同时,不由地想到:徐表哥没了母亲,肯定很难过吧?

徐夫人殁了。

她心疾半夜发作,大夫赶到时,已经昏迷不醒了,勉强灌了一些汤药,仍是没撑过去。

周月明去吊唁时,见到了容色憔悴的徐文竹。

有旁人在侧,而且安慰的语言也苍白无力,她半晌只干巴巴说了一句:“表哥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徐文竹望着她,良久才点一点头:“多谢表妹。”

母亲去世,他也无心顾忌其他,面对自己挺有好感的姑娘,此时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他是家中次子,父母重视兄长,疼爱幺弟。他努力绘画,未尝没想过引起父母的关注。

可是,如今他母亲没了,他没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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