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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并不答言,转身走了。

五、六指

陆青用袖口掩住鼻孔,凑近那盒中头颅。

那头颅已经腐化,面部青黑溃烂,爬满蛆虫,只勉强能看出五官轮廓。颔下一团浓须,蜷曲虬乱,瞧着是个四十来岁男子。头上戴的那顶黑绸帽倒丝毫未损,绸质细滑,边沿用细密银线绣了圈团花纹,看来并非穷寒之人。

那知客这时才爬起身,却不敢看那盒子,避开目光,忙叫坑里那道人赶紧上来,去禀告监院。陆青请他将陈团的两个徒弟也顺道叫来。那道人慌忙爬出来,快步跑向前边。

陆青扣上那盒盖,心中毫无头绪,便转头问:“道长,这盒子里的头颅,你可认得?”

“不认得,从没见过。”知客面色发白,余悸仍在。

“这盒子呢?”

“没??这盒子极寻常,我也不知是否见过。这头颅难道和陈师兄之死有关?”

“目前尚难定论——”陆青望着那匣子,心头升起阴云,又问,“陈道长与林灵素可有瓜葛?”

“元妙先生?有。前两年,先生声望隆极,无数道士争相投拜。陈师兄也得幸拜了先生为师,颇得先生眷顾,答应传他五雷法。可惜先生旋即贬回永嘉??”

陆青听了,心中一动,至少寻见了王小槐与陈团之间关联:杜公才曾见王豪与陈团在清风楼吃酒。王豪那时已有求死救子之念,他来京中四处寻人,替王小槐寻求庇佑。他找见陈团,自然也是为王小槐,而陈团又是林灵素徒弟??

他正在寻思,两个葛袍小道快步奔了过来,一高一矮,都尚未成年,瞧着只有十三四岁。

知客指着两人:“这两个便是陈师兄的徒弟。你们过来——你们两个看地上这盒子,可曾见过?”

高的那个瞧了瞧,茫然说:“不曾见过。”

矮的那个也跟着摇了摇头,陆青却发觉他略有些犹豫,便盯着他问:“你见过,是不是?”

矮的那个顿时一慌,见知客瞪着自己,才红了脸,低声说:“那天师父回来时,提了个包袱,进到里间卧房。师兄出去给师父打洗脸水,我心里好奇,便偷偷扒在门边,透过缝子朝里偷望。见师父打开了包袱,从里头拿出一只铜铃,搁到枕头边。又抱出一个木盒,小心放到了柜子里。就是这个盒子,角上磕破了一块。”

陆青看那盒子,左上角果然有一处漆面磕破,露出原木色,甚是显眼。他便俯身又揭开了盖子。知客在一旁吩咐:“你们两个都去瞧瞧,可认得里头那——”

两个小道一起凑望过来,随即一起惊叫起来,矮的那个竟吓得哭起来。

知客大声喝道:“莫哭嚷,你们可曾见过?”

高的那个胆子大些,忍着怕,又细瞅了几眼:“面目有些瞧不清,不过这顶帽儿徒弟记得。”

“哦?快说!”

“寒食前,有个信士来寻过师父,戴的便是这顶帽儿。这脸庞模样,似乎也像。只是烂成这样,徒弟认不太准。”

“那是什么人?”

“那人进到房里坐下后,师父命我端了茶,便叫我们两个出去了。只听见师父唤那人为‘朱虞候’。”

“是那个人——”矮的那个抹掉眼泪,忽然说,“这下巴上的胡须我认得,是那天来的那人,他的胡须蜷作一团,我和师兄还偷偷笑说,似个麻团儿胡。他进门时,抬手施礼,我还见他左手多了根指头,生在小指边上,短短一根。我忙偷偷唤师兄看,那人施过礼,把手笼在长袖子里,师兄没瞧见——”

陆青暗想,陈团寒食前离开建隆观,大半个月后,才回来。他出行恐怕与这六指人有关,这六指人又恐怕与林灵素相关。王小槐难道是由这六指人引去见的林灵素?

他又问两个小道:“正月前后,你们师父可曾见过一个七岁孩童?”

“孩童?没有。”两人一起茫然摇头,高的那个说,“正月底,师父也出去了几天,回来没说去了哪里。瞧着却有些欢喜,教我们两个,让我们好生服侍他,往后跟着他一同享天福。”

矮的那个忙接过去:“师父仙逝那晚,我给他打洗脚水,他也笑着夸了我两句,说我这般孝敬,成了仙,必会带携我。这几日,我夜夜都盼着师父能来托梦显灵,师父却始终没来??”小道士眼里泪花转动。

这时,一个绯袍道官快步走来,应是监院,身后跟了许多青袍弟子。那监院走近后,望了一眼陆青,却无暇理会,径直来到那木盒边。一眼看到那头颅,惊了一下,却旋即自持。他身后那些徒弟却都低声惊呼。

“静!”监院喝了一声,随即吩咐一个徒弟,“你快去寻见巡照,叫他立即去开封府报案!”之后又转头询问知客,知客忙讲起前因后果。

陆青见此处已无可问,陈团一死,线头便断在这里,便趁着众道都在听知客讲述,悄步离开了那里。

他想到一个人,那人应该知情??

第十五章 异象

治人利物,即是修行。

——宋太宗?赵光义

一、心念

赵不尤和甘晦一起骑马回城。

他发觉甘晦极关切耿唯,甚而多过自家胞弟甘亮,再看他神色之间,始终有几许孤寂之意。猜测甘晦恐怕在家中常年受冷落,而耿唯也是孤寂之人,便自然生出同命相怜之心。听到耿唯并非行凶者,而是受人胁迫,甘晦浑身一松。

行到观桥,甘晦下马拜别,要回家时,眼中竟又露出犹疑畏难之色。赵不尤心中暗想:如今你家中只剩你一个儿,正是父子之间缓转之机。即便没有转机,也是你自立自新之时。

于是他温声告诉甘晦:“你与耿唯之间,他虽为主,却不知自救,至死都做不得主;你虽为仆,却一心救他,于心胸上,你方为主。放心去,只须记住——喜憎由人,进退在己。”

甘晦一愣,低头寻思片刻,若有所悟,却说不出话,眼含感激点了点头,躬身深深一拜,这才转身走了,脚步似乎略坚定了些。

赵不尤不由得喟叹一声:人生于世,全凭一点心念。可这心念,又时常并非全由自家做主。立定脚跟,谈何容易?但若不拼力站稳,便如耿唯一般,受制于人,害人害己,终至丧命。唯愿甘晦能以此为戒,从此站定行稳。

再一想这一连串命案,他心中更是郁郁。多年来,他都坚执只凭己心,一力行去。这时才发觉,一己之力,实在微弱,如同细草迎狂风。立定脚跟,已属不易,更何谈与这狂风相搏?

但转念一想:我立得定,它便奈何不得我,我便已是胜了。至于能否驱散这狂风,只在尽力,驱一分,便胜一分。至于能胜几分,且随天意。

他心下释然,不再多虑,驱马向家中行去。到了巷口,先去鞍马店还了马,出来后,便见墨儿快步走了过来。

“哥哥,简庄先生也被铜铃毒死了。他得的箱子里,是一些程颐书稿,市面上并未见过。他妻子、小妾昨天早上见到他死,都以为他服的那药害了他,因而没有报官。唯有他妹妹简贞有些疑心,却也没能猜出实情。”

“哦?简庄在服什么药?”

“简贞说,宋齐愈那桩事之后,他哥哥性情大变,先是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连两天滴水未进,更未吃一口饭。她们死劝哭求,他才开了门。出来却说,人成不得圣贤,全因一个‘欲’字。功名利禄,他早已放下。唯有食色二字,与生俱来,最是害人。色欲他能割舍,饮食却一日都断不得。他为了断食欲,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秘方,自己寻买些硫黄、砒霜、水银之类的药,合成剂,已经服食了几天,每日饭量倒真是减了不少,人却已被毒得没了形状。无论如何都劝不止,还说再过几个月,自己便能断绝饭食,成贤成圣??若不是我瞧见他房里也有个箱子,里头也有只铜铃,他家人只以为是他自己服毒送的命。”